第一部分(第10/28页)
她们发现了正帮忙收割的乔治。后者一见她们便大踏步穿过田野,前来问候。“夫人,”他脱下帽子对希尔维说,拿出红白点的大手帕擦额头上的汗。他的手臂上沾着一粒粒麦穗。麦穗和他手臂上的毛发一起,在太阳的照耀下放射着金光。“天热。”他纯属多余地解释道。他英俊的蓝眼睛,透过常年耷拉在前额的一簇头发,看着希尔维。希尔维的脸红了。
除了自己的午饭——烟熏鲱鱼泥三明治、奶油柠檬夹心饼、姜汁啤酒和葛缕子蛋糕——她们还应格洛弗太太的要求,为乔治带了昨晚剩下的猪肉派和一小罐格洛弗太太最拿手的黄芥末酸菜酱。由于布丽奇特忘记将葛缕子蛋糕放进罐中储存,它在温热的厨房里放了一晚上,已经有了陈味。“大概蚂蚁也已经在里面下过蛋了。”格洛弗太太说。于是,厄苏拉吃蛋糕时坚持要把密密麻麻的葛缕子剃干净,以免吃到蚂蚁蛋。
田里做事的人都歇下手吃起了饭,多半是吃面包、奶酪,喝啤酒。布丽奇特把猪肉派递给乔治时,一边脸红一边咯咯地笑。帕米拉告诉厄苏拉,莫里斯说布丽奇特暗恋乔治。虽然两人都觉得莫里斯不懂揣摩心思,从莫里斯嘴里传出的绯闻并不可靠。她们在麦茬边野餐。乔治往地上随便一倒,便像马嚼干草一样大口吃起了猪肉派,布丽奇特出神地看着,仿佛他是希腊一位俊美的神。希尔维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希尔维四下走,想找一片隐蔽的所在,好给泰迪喂奶。梅菲尔高档住宅里长大的女孩,一般不习惯躲在树篱后喂奶。那岂不成了爱尔兰农妇?她满心向往地想起康沃尔的海滩小屋。等她好不容易在树篱避风处找到僻静处,泰迪已经哭得震天动地。两只小拳紧紧握起,像要与这世界的不公打一架。她将他在胸前安顿下来,刚一抬头,就看见乔治·格洛弗从田野远处的树丛中钻了出来。他也发现了她,愣住了,只顾盯着看,仿佛一只发现了人迹的鹿。过了一两秒,他才摘下帽子说:“还是很热,夫人。”
“是啊。”希尔维匆忙应道,密切注视着乔治·格洛弗快步往田间树篱缺口处的五栅木门走去。他仿佛一匹懂马术的大马,轻轻跃过了跨栏。
她们离得很远,观看巨型割麦机吃麦子。“真叫人眼花缭乱。”布丽奇特说。她新近刚学会这个词。希尔维拿出帕米拉特别想据为己有的金色小怀表说:“天堂在上,快看现在都几点了。”但是大家谁也没看。“我们该回家了。”
她们刚要走,乔治·格洛弗边喊“喂,等一等”,边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田野跑来,手里似乎拿帽子装着什么,结果竟是两只小兔。“噢。”帕米拉激动得快哭了。
“荷兰兔。”乔治·格洛弗说,“田中有一窝,妈妈走了。你们一人拿一只吧。”
回家的路上,帕米拉用自己罩裙的裙摆把两只兔子兜住,像布丽奇特捧餐盘时那样得意地捧着。
“瞧你们,”见她们精疲力竭地走进后花园,休说,“得到了太阳的亲吻,现在浑身发着金光,真的变成乡下女人了。”
“什么金光,明明晒红了。”希尔维悔恨地说。
园丁正在工作。园丁名叫老汤姆(“像猫的名字。”希尔维说,“你们觉得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叫小汤姆?”),一周工作六天。同时照管托德和邻居家的花园。邻居姓柯尔。柯尔家称园丁为“瑞格力先生”。园丁究竟偏爱哪个名字,谁也不知道。柯尔家的房子跟托德家的房子极为相像。柯尔先生也像休一样在银行做金融。“信犹太教。”希尔维说“信犹太教”时语气同说“信天主教”是一样的:都是一种被异端吸引却又略显不安的语气。
“可他们似乎并不修炼。”休说。犹太教练什么?厄苏拉思考着。反正帕米拉每天晚茶前要练钢琴音阶,乒乒乓乓,并不悦耳。
据柯尔先生的大儿子西蒙说,柯尔先生原来不姓柯尔,其姓氏佶屈聱牙,英国人念不出,于是改成柯尔。二儿子丹尼尔是莫里斯的朋友。大人虽不走动,孩子们却彼此熟悉。书呆子西蒙(莫里斯这样说)每周一傍晚给莫里斯辅导数学。献身于如此糟心的工作,希尔维真不知拿什么去谢他。因为他是犹太人。“万一我送的东西冒犯了他们怎么办?”她陷入沉思,“如果给钱,他们可能以为我在暗示他们嗜财。如果给糖,又不知合不合他们清苦饮食的规矩。”
“他们不持戒。”休重复强调,“这方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是本杰明的眼睛就睁得很大啊。”帕米拉反驳,“昨天他找到了一个乌鸫窝呢。”她说时怒视莫里斯。昨天她和本杰明正在观察蓝地褐斑乌鸫鸟蛋,感慨它们多么漂亮,莫里斯突然来了,拿起所有蛋砸在石头上。他自己觉得玩笑开得绝妙。帕米拉拿起一块小石头(反正不大),砸向莫里斯的头。“来呀,”她说,“让你也尝尝破壳的滋味。”莫里斯的太阳穴上留下一道血口子和一块瘀青。“我自己摔的。”希尔维问时,他也不愿详谈。原本按照莫里斯的天性,他肯定要状告帕米拉的,但是那样一来自己的过失也要昭然于天下。希尔维要是知道他打碎乌鸫蛋,非狠狠罚他不可。上回他只是偷蛋就挨了她两耳光。希尔维说人不该毁坏自然,而应“敬重”它。不幸,莫里斯的字典里找不到“敬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