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8/28页)

布丽奇特端餐盘出来收拾茶具。每天早上,布丽奇特做家务时都穿一条带条纹的连衣裙,到下午则换上白袖、白领的黑裙子,围白围裙,戴小白帽。她已升职,不再做杂务。艾丽斯回乡结婚后,希尔维又从村上找来一个叫玛乔丽的女孩,专门干粗活,此人十三岁,有斜视。(“布丽奇特和G太太两人不够吗?”休小心质疑,“我们的房子又不大。”“不够。”希尔维一锤定音。)

小白帽对布丽奇特来说太大,总滑下来盖住眼睛。她正穿过草坪走向房子,突然帽子又把她的眼睛蒙上了,她往前一绊,及时站稳,避免了一次舞台事故,只有银质糖盅糖钳飞了出去。一块块白糖撒向草地,像骰子。莫里斯见状哈哈大笑。希尔维呵斥他:“莫里斯,不许笑。”

她看宝森和厄苏拉一起收拾空投下来的糖块,宝森用它粉红色的大舌头,厄苏拉偏要用糖钳。宝森嚼也不嚼就咽下去,厄苏拉则一块块地慢慢吸吮。希尔维想,厄苏拉长大可能会不合群。作为独生子女,希尔维常为自己孩子复杂的手足关系而困扰。

“你也上伦敦城里来吧,”玛格丽特突然说,“就在我那里住,好好玩一玩。”

“有这些孩子,”希尔维说,“又有个新来的,我走不开。”

“干吗走不开?”莉莉说,“让保姆带几天嘛。”

“我没雇保姆。”希尔维说。莉莉环顾花园,仿佛怀疑希尔维将保姆藏在了绣球花丛里。“也不想雇。”希尔维补充道。(也许她想?)育子是她的责任,她的命运。做母亲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反正其他东西她也没有。(再说,这世上除了做母亲还有什么别的事好做?)英格兰的未来正依偎在她鼓胀的胸前。这个位置岂能轻易让别人来替?就好像没了她比有她更加了不得。“而且我自己哺乳。”她又补充道。女友震惊了。莉莉仿佛害怕自己的胸也受到侵犯,下意识地抬手护住。

“这是上帝的旨意。”希尔维说,虽然她自失去蒂芬后就不再相信上帝。休的出现为希尔维解了围。他大踏步穿过草坪而来,仿佛一个人心怀决断。他笑着说:“这是怎么啦?”他抱起厄苏拉,往空中扔了好几次,直到厄苏拉差点被糖块噎住才住手。他微笑地看着希尔维说:“这些是你的朋友。”仿佛怕希尔维忘了她们是谁。

“星期五傍晚,”休一边说一边放下厄苏拉,“工作暂告段落,太阳也快下山了。可爱的女士们难道不想喝点比茶更烈的东西吗?来点金司令20如何?”休有四个妹妹,因此惯于与年轻女性相处。这种自如本身就足以让她们着迷。希尔维知道,休本意是照应年轻人,而非追求她们。不过有时她也为他受女人欢迎的事而略有隐忧,不知这会发展成什么,或已经发展成了什么。

莫里斯和帕米拉之间的紧张情绪缓和了。希尔维吩咐布丽奇特在小露台摆上桌子,让孩子们能在户外用茶——鲱鱼子吐司,和某种颤巍巍的粉色软东西。那东西的样子让希尔维觉得恶心。“幼儿食品。”休看着孩子们吃茶,似乎觉得那东西很好吃。

“奥地利向塞尔维亚宣战了。”休聊起天来。玛格丽特说:“多么愚蠢。去年,我在维也纳的帝国酒店度了一个美妙的周末。您知道帝国酒店吗?”

“不怎么熟。”休说。

希尔维知道,但什么也没说。

夜深了。在酒雾中醺醺然的希尔维,猛然想到父亲因为喝干邑白兰地而摔死的事,仿佛要拍死一只讨厌的苍蝇那样,她拍了拍手宣布:“孩子们,睡觉了。”她看着布丽奇特艰难地将笨重的摇篮车推过草地,轻轻叹一口气。休即刻上前把她从椅子里扶出来,吻了吻她的脸颊。

希尔维打开并支好育儿室的小天窗。房间逼仄。他们叫它“育儿室”,其实它不过是阁楼一角,夏日闷热不通风,冬天则冷得要命,完全不适合安置柔弱的婴儿。但希尔维与休都认为,孩子要从小锻炼,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生活的残酷。(比如失去梅菲尔的一幢高档住宅,失去心爱的小马,失去对某个无所不知的神明的信仰一类的残酷。)她坐在天鹅绒钉扣软榻上,给爱德华喂奶。“泰迪。”希尔维亲昵地说。爱德华咕咕地打着嗝,就要沉入香甜无比的睡眠。希尔维最喜欢孩子的婴儿期。那时他们簇新、发光,就像小猫咪粉红的小肉垫。但这个婴儿又比其他三个更惹她怜爱。她吻着他头上细软的毛发。

轻柔的空气中,传来说话声。“好事都有结束的时候,”她听见休一边带莉莉和玛格丽特进屋用餐,一边这样说,“我想,充满诗趣的格洛弗太太可能已经为大家烤了一条鳐鱼。不过首先,你们有兴趣看看我装的培特发电机吗?”两个女人仍像做学生时那样,哧哧地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