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7/28页)

“我打铃开茶吧。”希尔维说。她已感到疲倦。

他们养了只狗。一只三花法国獒,名叫宝森。“拜伦的狗也叫宝森。”希尔维说。母亲嘴里这个神秘的拜伦是谁?厄苏拉不知道。但这个拜伦似乎并不会来家里把宝森领走。宝森的皮肤软软的、松松的,长着蓬松的毛,厄苏拉用手指一捏,皮肤就像波浪一般滚动起来,它的呼吸像格洛弗太太给它炖的碎羊羔肉——格洛弗太太觉得那东西很恶心。它是条好狗,休说,是条恪尽职守的狗,是条能救人于水火的狗。

帕米拉喜欢给宝森戴旧娃娃帽,围披肩,假装它是她新生的孩子。虽然他们现在真的有一个新生儿了,是个叫爱德华的男婴。大家都叫他泰迪。他们的母亲似乎对婴儿的出现感到万分惊讶。“我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来的。”希尔维的笑声尖促,仿佛抽冷嗝。眼下,她正与两个来看新生儿的“伦敦时代”的同学吃茶。三人都穿薄如蝉翼的华服,戴宽檐大草帽,坐在藤椅中喝茶,吃格洛弗太太做的雪利蛋糕。厄苏拉和宝森坐在草坪上,礼貌地隔开一段距离,期待能吃到蛋糕渣。

莫里斯装好球网,正意兴阑珊地教帕米拉打网球。厄苏拉忙着用雏菊给宝森做花冠。厄苏拉的手指粗短笨拙。希尔维的手指纤长灵巧,像画师,像钢琴师。希尔维在客厅里弹钢琴(“肖邦”)。有时他们吃完下午茶轮流唱歌,厄苏拉从来没有一次唱对拍。(“多么笨的笨蛋。”莫里斯说。“实践造就完美。”希尔维说。)钢琴盖一打开,就从里面涌出一股打开旧箱子时的气味。这让厄苏拉想起奶奶阿德莱德,一个拿黑衣服把自己一层层裹起、小口啜饮马德拉酒度日的女人。

男婴睡在山毛榉树下的大摇篮车里。在场众人都见证了这一刻,然而谁也不会记得它。这一刻摇篮篷檐挂着一只小银兔,婴儿舒适地躺在“由修女刺绣”的盖毯下,虽然谁也不知道是哪些修女,又是为了什么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绣小黄鸭的事业。

“爱德华。”希尔维的朋友说,“你们叫他泰迪?”

“厄苏拉和泰迪。我的一对小熊。”希尔维说着呵呵笑了两声。厄苏拉不想当小熊。她要当小狗。她平躺下来,看着天。宝森也一声呼噜,紧挨着展身躺下。燕子刀一般在蓝天纷乱切割。她听见杯碟轻叩,听见隔壁柯尔家的花园里,老汤姆推着除草机发出咯吱声。她闻见草坪边粉色石竹辛辣的香甜,新刈的草地发出浓郁的青草味。

“啊,”希尔维的伦敦朋友伸直双腿,露出一对包裹着白丝袜的优雅脚踝,“这漫长炎热的夏天,多么美妙。”

话音刚落,莫里斯忍无可忍地将球拍掼下,安详的气氛被打破了。球拍发出闷响,弹跳起来。“我教不会她——她是女的!”他吼完,怒气冲冲地扎进矮树丛,开始用一根木枝胡乱抽打起周遭来。虽然在他心里,他正身处丛林,手持砍刀。夏天过完,他就要去寄宿制学校了。那所学校休上过,休的父亲也上过。(“自从诺曼人入侵英格兰开始,祖祖辈辈大概都是在那儿上的学。”希尔维说。)休说,学校将助莫里斯“长大成人”。虽然在厄苏拉看来,莫里斯已经长得很大了。休说自己上学时,一开始每天一到晚上就哭,但似乎并不介意让莫里斯也去受这个折磨。莫里斯鼓起胸膛说,他绝不会哭。

“那我们呢?”帕米拉忧心忡忡地问,“将来我们也得去寄宿制学校吗?”

“要是你们不乖的话。”休笑着说。

帕米拉气红了脸,攥起拳头叉住腰,对莫里斯正在远去的冷漠背影吼道:“你这只猪!”她把“猪”说得仿佛很不好。其实猪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

“帕米,”希尔维温和地说,“你刚才说话像个泼妇19。”

厄苏拉向蛋糕的方向又挪近了一些。

“你,过来,”女友之一对她说,“让我看看你。”厄苏拉害羞了,准备撤,但希尔维牢牢牵住了她。“她真漂亮,不是吗?”女友之一说,“像你,希尔维。”

“鱼也有太太吗?”厄苏拉问母亲。女友笑起来,发出银铃般的声响。“多好玩的小家伙。”一个朋友说。

“是呀,她简直笑死人。”希尔维说。

“是呀,她简直笑死人。”希尔维说。

“儿童真会闹笑话,”玛格丽特说,“不是吗?”

儿童可远远不只闹笑话这么简单,希尔维想,可是你如何与没做过母亲的人解释做母亲的烦琐?希尔维感到自己的形象在二人面前变得无比成熟起来,而这两个少女时代的故交,在婚姻带来的踏实感面前,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