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1/55页)
她又重新找到了科莱特大夫的诊所,一个发型和发质都酷似钢丝刷的女人,戴着钢丝眼镜,帮她确认了科莱特大夫退休的事实,并问她是否有兴趣向她问诊。不,厄苏拉说,她没有这样的兴趣。那是贝尔格莱维亚后她第一次上伦敦,从哈利路回来,她在贝克鲁线上突然一阵惶恐,不得不跑出玛丽勒本站外,大口喘气。一个卖报的问她:“你没事吧,小姐?”她说,没事,没事,很好,谢谢。
卡夫先生喜欢轻轻用手拍女孩们(“我的女孩们”)的肩膀,抚摸她们高腰开衫上的安哥拉羊毛和套头毛衣上的羊绒,仿佛她们是他钟爱的小动物。
早晨她们用安德伍德打字机练打字。卡夫先生有时让她们蒙上眼睛练习,据他说一看键盘速度就会降低,而这是唯一完全不看键盘的方式。这让厄苏拉感到自己像个即将被枪决的逃兵。蒙上眼睛后,她便注意到了卡夫先生发出的奇怪声响,低沉的咝咝声、哼哼声,但她从来没有偷看过他究竟在做什么。
下午是速记训练——听写包含一切形式令人昏沉的公文。尊敬的先生,我于昨日董事会议呈交了您的信件,董事会成员经过讨论决定暂缓此事进程,留待最末一周周二的董事会议深入探讨……信件内容极端枯燥,与她们在听写簿上留下的飞舞的笔记形成鲜明对比。
一天下午,卡夫先生口授我们很抱歉,任何人对安排有异议的,都无望对其做出任何更改时,经过厄苏拉,轻轻将手放在了她没有长发保护而光秃秃的后颈上。她顿时浑身一颤,双眼紧盯面前的打字机键。难道她身上真有招惹是非的气场吗?也许她真的是个坏人?
1932年6月
帕米拉为自己选了一匹白色锦织缎,替伴娘选了黄绸。黄绸的黄色有点刺目,伴娘们看上去个个像得了肝炎。伴娘有四个——厄苏拉、维妮·肖克洛斯(戈尔蒂被淘汰)和哈罗德的两个小妹妹。哈罗德家人口众多,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住在老肯特路上。那是个希尔维觉得“下等”的地段。哈罗德行医为生,这也没能改善他在希尔维心目中低人一等的形象(不知为何,希尔维十分鄙夷医生)。“你自己家不也败了吗?”休对希尔维说。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准女婿,觉得他“令人耳目一新”。他也喜欢哈罗德的母亲奥莉芙。“她是个直截了当的人,”他对希尔维说,“绝不搞假大空那一套。跟某些人不同。”
“目录上看着倒挺好。”帕米拉审视第三次试穿礼服的厄苏拉,疑虑地说。两人身处伦敦西北部纳斯登区一家裁缝店的前堂,虽然此地并无任何制作婚纱的渊源。厄苏拉套在对角剪裁的裙装中,腰腹部绷得很紧。
“您从上回试穿后似乎又胖了一些。”裁缝说。
“我胖了?”
“胖了。”帕米拉说。厄苏拉想起了上回体重增加的原因。贝尔格莱维亚。这次绝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了。她站在一把椅子上,裁缝手腕上戴着一只扎满针的小枕头,在她周围绕圈。“但还是很漂亮。”帕米拉补充道。
“我工作时一坐一整天。”厄苏拉说,“应该多走走。”厄苏拉很容易犯懒。谁也不知道她其实一个人住。就住在贝斯沃特一栋楼的楼顶。同屋的西尔妲已经搬出去,不过,感谢上帝,还在继续支付房租。西尔妲与一个离不成婚的男人住在伊林区一幢“很一般的别院”内,对方叫欧内思特。此事必须对父母隐瞒,必须假装自己仍住在贝斯沃特,仍然清白,仍然单身。厄苏拉觉得,早晚有一天西尔妲的父母会不期而至,自己必须撒一个或好几个谎来解释他们女儿不归的原因。休和希尔维要是知道她一个人住在伦敦也一定会吓一大跳。
“贝斯沃特?”希尔维一听厄苏拉要从狐狸角搬出去,就满腹狐疑地问,“真有这个必要?”休和希尔维仔细考察了公寓,也考察了西尔妲,后者对希尔维的问询应答得体。但希尔维仍感到,无论是公寓还是西尔妲,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房租由“伊林的欧内思特”支付(“被包养的女人。”西尔妲笑着说自己),这是厄苏拉给他起的名字。西尔妲每隔几周回来取一次邮件,给厄苏拉送房租。“我可以再找个人合租。”厄苏拉提议说,虽然她其实万分不情愿。
“再等等吧,”西尔妲说,“还不知我这边能不能顺利。活在罪恶中也有好处,可以随时拍屁股走人。”
“欧内思特也可以(离开伊林)。”
“我才二十一岁,他已经四十二,他不会走的,相信我。”
西尔妲搬出去,厄苏拉落得轻松。傍晚回家后,她可以穿着睡裙,戴着发卷,整夜吃橙子,吃巧克力,听无线电。虽然西尔妲在时也不见得会阻止她,西尔妲自己肯定也乐于如此,但厄苏拉从小就被教育要在人前举止优雅得体,要松弛下来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