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48/55页)

她从头上脱下茶裙,只穿胸衣、丝袜,无声地走到水池边,在水龙头前接了杯水,又搜刮出一片奶油饼干。这是典型的监狱伙食,她想,对即将到来的日子是一种很好的历练。除了在帕米拉处吃的蛋糕外,她早上只吃了一片吐司。她本希望晚上与克莱顿一起吃顿好的。他约她在萨沃伊饭店见面,两人绝少在这样的公共场合私会,她心想不知会不会发生戏剧性场面,抑或他只是想谈谈这场依然戏剧得过了分的战争。

她知道明天英国就要宣战,虽然在帕米拉处装了傻。克莱顿把许多不该说的都说给她听了,原因是反正两人“都签署了秘密行动协议”。(她则什么都没告诉他。)最近他为两人的事又动摇起来,厄苏拉对他究竟会采取什么动作心中无底,也不清楚自己希望他怎么做。

他邀了她出去喝一杯。要求以海军部文件的形式,在她暂离办公室时神秘出现。厄苏拉不止一次疑惑究竟是哪个精灵在送这些字条卡片。您的部门即将接受审计。卡片上这样写。克莱顿喜欢文字游戏。厄苏拉但愿海军密报部门的水平千万别像克莱顿一样拙劣。

助理职员福塞特小姐看见躺在桌上的文件,惊慌地看了她一眼。“奇怪呀,”她说,“真的要接受审计?”

“有人开玩笑而已。”厄苏拉说着,沮丧地发觉自己正在脸红。这些表面无辜实则放荡(甚至下流)的字条里有一种与克莱顿不符的东西。我发觉铅笔不够用了。或者,您瓶中的墨水是否充足?他如果学过皮特曼速记法,或者行文风格更谨慎些就好了。完全停止这种递字条的游戏自然更好。

萨沃伊的门童侍候她走进门,克莱顿已经在开阔的大厅等候。他没有陪她向底层的美国酒吧走去,而是上二楼来到一个套房。整个房间似乎都被一张大床占据了,床上装点了许多枕头。噢,原来我们是为了这个来的。她想。

中国绉纱裙看来有失时宜。她也后悔在里面穿了皇家蓝丝长裙——她最好的三件晚装之一,克莱顿很快就会把它脱下来,假设他还顾得上。丰盛大餐已然泡汤了。

他喜欢替她脱衣,喜欢看她。他说“像雷诺阿”。虽然对美术知之甚少,她想这至少比说她像鲁本斯好。或者毕加索。他赋予她对裸体的一种习以为常。莫伊拉则是个以法兰绒及地长裙裹体、做爱必须关灯的女人。厄苏拉有时候怀疑克莱顿也许夸张了他妻子的刻板。有一两次,她想到要长途跋涉去沃格雷夫看看那饱受非议的妻子是否真是个灰头土脸的女人。问题是,假设亲眼见到莫伊拉(她想象她更为鲁本斯,而不是雷诺阿),莫伊拉便不再是想象,而成为现实中的一人。厄苏拉将无法再毫无负担地背叛她。

(“但她本来就是现实中的一人,”帕米拉不解,“你的逻辑太狡猾了。”

“没错,我心里是明白的。”厄苏拉在休吵吵嚷嚷的六十大寿春庆上承认道。)

由套房望去,从滑铁卢桥到国会大厦和大本钟之间的泰晤士河尽收眼底,河面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变得影影绰绰。(“紫蓝色的一小时。”)她只隐约辨出了像手指一样在黑暗里指着天空的克娄巴特拉方尖碑。不见了伦敦往日的灯火闪烁。灯火管制开始了。

“二房里有人占着,还是我们的事见得天日了?”厄苏拉问,克莱顿正打开一瓶在缀满汗珠的小银桶里等了许久的香槟。“这是为了庆祝?”

“为了永别。”克莱顿说着,也走到窗前,递给她一杯酒。

“永别,我们的?”厄苏拉很纳闷,“你把我带到上等宾馆,准备了这么多香槟,就是为了结束我们之间的事?”

“对和平的永别,”克莱顿说,“对我们所熟知的世界的永别。”他向窗外暮色中辉煌的伦敦举了举酒杯。“为了终结的开始。”他沉郁地说,又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补充道:“我已经离开莫伊拉了。”厄苏拉吃了一惊。

“那孩子们呢?”(只是顺便一问,她想。)

“都离开了。生命短暂,不该为不快乐的事活着。”厄苏拉想这天晚上伦敦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在说这句话。虽然说话的环境也许不那么考究。虽然有些人说它时,不是要破釜沉舟地抛弃,而是要更珍惜身边人。

厄苏拉突然感到一阵意想不到的惶恐:“可我不想嫁给你。”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极其反感嫁给他的念头。

“我也不想娶你。”克莱顿说,厄苏拉还是感到了一阵失望。

“我在艾格顿花园租了房子,”他说,“我想也许你会愿意一起来。”

“你是说同居?不清不白地住在骑士桥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