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12/52页)
“老山羊到底还是有女人了,不是吗?谁想得到?你以前知道吗?不,不可能,如果你知道你会告诉我。你竟认识她了,想想看!这对我们只有好处,不是吗?离王座近在咫尺。对我的工作有好处,也就是对我们有好处。亲爱的137。”他例行公事般补上最后一句。
厄苏拉却觉得王座附近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方。“我对伊娃谈不上认识。”厄苏拉说,“我没见过她,是伯伦纳太太认识她的母亲博劳恩太太。克拉拉曾在霍夫曼的摄影工作室与伊娃一起工作过。她们以前进的是同一所幼儿园。”
“厉害。”于尔根说,“三步就从咖啡馆138轻松跃到了权力中心。伊娃小姐知道她幼儿园的老友克拉拉嫁给了一个犹大吗?”她惊讶于他表达“犹太人”的方式。犹大。她从没有听他这样狰狞而轻蔑地说过这个词。她感到心里插进了一根钉子。“我不知道,”她说,“我不属于你所说的咖啡馆。”
元首占据了伊娃大部分的生活,他不在时,她便仿佛一个被抽空了的器皿。恋人不在时,伊娃每天晚上保持电话畅通,且像小狗一样,忧心地竖着一只耳朵,等待电话铃送来主人的声音。
山中无事可做。不多久,林中漫步和畅泳(彻骨寒冷的)国王湖变得叫人低迷,不再有焕发精力的效果。野花没有一直采下去的道理,在露台上的卧榻里晒日光浴,也总有快要发疯的时候。此处保姆奶妈成群结队,争相照顾弗里妲,厄苏拉发觉自己变得同伊娃一样,手中大把花不完的时间。她失策地只带来了一本书,幸亏书还算厚,是托马斯·曼的《魔山》。她不知道它是一本禁书。一个国防军军官见她在读这本书,说:“您胆子真大,您应该知道这是他们的禁书吧。”她心想,既然他说“他们的”,那他自己也许就不在他们之列。他们能怎么办?最多是从她手里把书拿走,扔进厨房灶炉里吧?
这国防军军官,为人相当和善。他说自己祖母是苏格兰人,说自己在“高地”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日子。
Im grunde hat es eine merkwürdige Bewandtnis mit diesem Sicheinleben an fremdem orte, dieser-sei es auch-mühseligen Anpassung und Umgewöhnung,她念着,吃力而拙劣地翻译着——“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它要求你去适应、去熟悉,这其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得多么真实,她想。曼的作品太深刻了。她多希望自己带了一箱布丽奇特的哥特浪漫小说。她知道它们一定不会被verboten139的。
山中的空气(以及托马斯·曼的作品)对她的头疼病丝毫没有起到改善作用。她头疼得更厉害了。Kopfschmerzen140一词本身就叫她头疼。“我查不出您有什么问题。”医院大夫这样告诉她,“多半是心理作祟。”他给她开了一剂佛罗拿141。
伊娃则没有任何文化消遣。不过,伯格本也不是一个云集知识分子的地方。唯一勉强有些思想的人只有斯佩尔。但这并不是说伊娃度日不用脑子,厄苏拉觉得情况远远不是如此。你能感觉到她生活热情的表象下,那种消沉和神经质,然而焦虑并不是一个男人希望在自己的情妇身上看到的东西。
厄苏拉想,为了做一名成功的情妇(虽然她自己没有做过情妇,无论成功的还是失败的),一个女人必须令人舒心、叫人忘却烦恼,恰似一个好枕头可以让疲倦的头颅得到安枕。Gemütlichkeit142。伊娃友好,总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从来不努力显得自己善思善辩。有权势的男人需要他们的女人毫无攻击性,家庭绝不能是思辨的竞技场。“我自己的丈夫也这么说,所以这一定是真的了!”她写信给帕米拉。虽然这番意思,他不是以自己为例表达的——因为他还没有权势。“至少目前如此。”他笑道。
政治世界对伊娃来说不过是一个将她的至爱夺走的东西。她被粗暴地隔绝于公众目光之外,不要说合法名分,甚至随便什么名分都没有,虽然她像狗一样忠诚,但狗得到的认可却比她要多。布朗帝的地位就比伊娃更高。她最大的遗憾,伊娃说,就是温莎王朝造访伯格霍夫时,她没有获准觐见公爵夫人。
厄苏拉听了皱起眉头。“但你知道她是个纳粹呀!”她脱口而出。(“我想我说话应该更小心些才是!”她写信给帕米拉。)伊娃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呀,她当然是”,就再也不追究这个问题,仿佛英国一朝之君的妻眷是个纳粹党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元首必须追随高贵、孤独的贞洁之路,他不能有婚姻,因为他已经与德国结合。他将自己献身给了国家的命运——至少概括说来如此。厄苏拉感到自己此时已经偷偷睡着了。(这是他晚饭后一次冗长的独白。)真像我们的伊丽莎白一世,她想,但没有这么说,因为觉得元首一定不希望与一个女人相提并论,即便这女人是个有着国王的心胸和胃口的英国贵族。上学时,厄苏拉曾师从一个很喜欢援引伊丽莎白一世的历史老师。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切勿将秘密告诉你没有试炼过其信仰、亦不知其能否守口如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