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8/52页)
“不大会了。”他说,“明天我就去救火队了。像威利这样的能开火车的老人很多。”
“您真是好样的。”她说,虽然心里想的是救火的工作不知有多危险。
这天晚上是施行灯光管制以来最黑的一夜。她一只手摸着前方走着,终于撞见一个女人,告诉了她自己所在的位置。两人同行了半英里路,她自己又走了几分钟,便听见背后有了脚步声。她对那脚步声说“这里有人”,以防来人同她撞在一起。那是个男人。身影同她一起走到海德公园。战争以前,与陌生人挽臂而行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而如今,与来自天空的危险相比,这样古怪的亲密行为所能带给一个人的伤害简直就微乎其微。
她觉得自己回到菲力莫尔花园时应该已近黎明,然而事实上不过午夜。梅丽仍然妆容齐整,刚刚外出归来。“噢,我的上帝。”她见到厄苏拉时说,“发生了什么事?你被炸了?”
厄苏拉照照镜子,发觉自己浑身是煤灰。“样子真吓人。”她说。
“你像个挖煤的。”梅丽说。
“更像个机车司机吧。”她说完,迅速报备了当晚的历险经过。
“噢,”梅丽说,“弗雷德·史密斯,以前送肉的那个男孩。他挺招人喜欢。”
“现在还是,我想。我从狐狸角带了些鸡蛋。”她说着从包里拿出希尔维给的纸板盒。鸡蛋都笼在稻草里,但因为铁轨上太颠,或因为她在车场里摔的那一跤,现在都碎了。
翌日两人用救下来的一点蛋液,想办法做了份鸡蛋卷。
“真好吃。”梅丽说,“你应该多回去几次。”
1940年10月
“今晚上真忙啊。”伍尔芙小姐说。这是对局势大刀阔斧的淡化。当晚敌军实施全面轰炸,空中轰炸机不断掠过,在飞入探照灯射线时反射出冷森森的光。高爆速炸弹于电光石火间咆哮着,巨大的炮台炸出“轰隆”“咔啦”的声响——仍是轰炸时的老一套。炮弹以每秒一英里的速度发出尖厉的“呼咻”声飞向空中,继而仿佛眨了眨眼,再仿佛星辰闪烁一番,才消失不见。只剩许多碎片砸落下来。(几天前,西姆斯先生的亲戚在海德公园的一次地空对垒中被炮弹弹片打死了。“被自己人打死太可悲了。”帕尔默先生说,“简直死得莫名其妙。”)霍尔伯恩上空的红光说明彼处遭到了油弹袭击。拉尔夫家住霍尔伯恩,不过厄苏拉看今晚的阵势,觉得他应该在圣保罗大教堂巡夜才对。
“简直像油画,不是吗?”伍尔芙小姐说。
“画的是世界末日?也许吧。”厄苏拉说。在夜幕的背景上,火光燃烧出了不同的色彩——猩红、金黄、橘黄、青紫和病态的柠檬黄色。偶尔弥漫到化学物质上,便喷射出短暂而耀目的绿和蓝。一个仓库里升出橘色的火焰和黑蒙蒙的浓烟。“令人耳目一新,不是吗?”伍尔芙小姐沉思着。还真是。比起他们肮脏琐碎的劳作来,那画面看起来既恢宏又可怖。“令我几乎要产生一种自豪之情。”西姆斯先生静静地说,“我是说为了我们能这样坚持孤军奋战。”
“而且是背水一战。”伍尔芙小姐叹了口气。
他们眼前,泰晤士河尽收眼底。天空点缀着许多防空气球,仿佛盲眼的鲸鱼,脱离了海水,却在空气中四处沉浮。他们都聚在壳牌麦斯石油大楼楼顶,此时大楼已被西姆斯先生所在的供应部占领,西姆斯先生请来了厄苏拉和伍尔芙小姐,想让她们“从上面这个角度看一看”。
“很盛大吧?那么野蛮,但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壮丽。”西姆斯先生说,仿佛大家不是在河岸街上的楼顶遭受轰炸,而是站在湖地一座大山的山顶。
“壮丽我倒不觉得。”伍尔芙小姐说。
“丘吉尔前几天晚上来过一次。”西姆斯先生说,“这里的视野相当好。他很喜欢。”
后来,厄苏拉和伍尔芙小姐独处时,伍尔芙小姐说:“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西姆斯先生在部里肯定是个低级职员,他性情这么怯懦。但既然能在屋顶上会见丘吉尔,这说明他的位置应该很高。”(屋顶上站岗的消防兵曾对他说过“晚上好,西姆斯先生”,说时带着别人对莫里斯问好时那种尊敬的口吻,不过在西姆斯先生这里,尊敬来得似乎要自然一点。)“他不显山露水。”伍尔芙小姐说,“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偏偏我喜欢显山露水的男人,厄苏拉心想。
“真的很壮观。”伍尔芙小姐说。
“可不是?”西姆斯先生热切地说。三人明知地上正死伤惨重,却在这里看“大戏”,厄苏拉想大家内心一定都感到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