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30/52页)

“这我知道,”厄苏拉说,“但他们是要杀我们啊。”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应她这句话,两人听见一声“呜咿”——预示一发炸弹正向她们飞来——立即飞也似的避到沙发后面。虽然它貌似不足以起到保护作用,但两天前她们确实从一幢几乎被炸毁的房里拖出一个女人,她躲在一张翻倒在地的长软椅下,几乎毫发无伤。

爆炸震得伍尔芙小姐梳妆台上的斯塔福郡牛形奶罐直发抖,但两人都认为炸弹应是落在了她们的辖区以外。那些天她们对炸弹已经称得上精通了。

同时,她们的情绪也因为前银行经理帕尔默先生在一次出勤时被延时炸弹炸死而落入谷底。他被延时炸弹炸出老远,找到时埋在一个铁床架下面。虽然眼镜不见了,但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完整。“你摸得出脉搏吗?”伍尔芙小姐问。厄苏拉奇怪,伍尔芙小姐把脉比自己熟练多了,为何要问?然后才发觉伍尔芙小姐很伤心。“是认识的人,感觉就会不一样。”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着帕尔默先生的额头,“他的眼镜去哪儿了?他不戴眼镜看起来挺怪,不是吗?”

厄苏拉摸不出脉搏。“把他搬走吧?”她说。她捉住双肩、伍尔芙小姐抓牢双踝,刚要抬,帕尔默先生的尸体,便像圣诞拉炮一样,断开了。

“我再往壶里加些热水吧。”伍尔芙小姐提议。为了让她开心,厄苏拉给她讲吉米和泰迪小时候的故事。莫里斯她只字未提。伍尔芙小姐相当喜欢小孩,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遗憾。“要是理查德活着,也许……但人应该往前看,不应该回头看。过去的永远过去了。赫拉克利特是不是说过,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

“差不多是这句。原话似乎是,你可以踏入同一条河,但河中的水永远是新的。”

“你真是个博学的女青年。”伍尔芙小姐说,“别浪费了自己,好吗?要是能活下来的话。”

几周前,厄苏拉见到了吉米。他有两天的短假,便来了伦敦,在肯辛顿她和梅丽家里的沙发上借宿。“你的小弟弟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嘛。”梅丽说。梅丽觉得所有的男人都英俊,只是英俊的地方不同。她提出进城里玩一夜,吉米就欣然同意了。他说自己已经闷坏了。“应该玩一玩。”吉米从小就会玩。但是那天晚上的活动差一点就泡了汤。河岸街找到一颗未爆的炸弹,三人只得避往查令十字宾馆。

“怎么了?”三人落座后,梅丽问厄苏拉。

“什么怎么了?”

“你表情有异,好像想起了什么。”

“也可能是因为想不起什么。”吉米说。

“我什么也没想。”厄苏拉说。的确无事可想,只是仿佛有什么轻扯了记忆一下,掀起一角,露出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总是如此——比如食柜上一条熏鲱鱼、铺绿油毡的房间、一个滚动的铁环。一些雾气般难以抓住的时刻。

厄苏拉去到女盥洗室,一个女孩,衣冠不整,正在里面痛哭。她化了浓妆,晕湿的睫毛膏顺着脸颊淌下来。厄苏拉先前曾见她在厅中与一年纪稍大的男人喝酒——梅丽肯定他是个“滑头”。女孩近看比刚才又年轻了许多。厄苏拉帮她一起擦泪、补妆,但并不打听来龙去脉。“那人叫尼基。”女孩自己说了出来,“他是个浑蛋。你身边那个年轻人看来倒很可爱。我们四个人一起好吗?我带你们去丽思卡尔顿酒店的瑞福丽酒吧,我认识那里的一个门童。”

“呃——”厄苏拉犹疑地说,“那个年轻人是我弟弟,我想我们应该不会——”

女孩猛地往厄苏拉的肋下杵了一记,笑道:“我开玩笑啦!你们俩好好跟他玩吧。”她让给厄苏拉一支烟,后者拒绝了。女孩有一个金烟盒,看起来值不少钱。“别人送的。”她见厄苏拉在看,这样说。她“啪”地关起烟盒,伸手让她仔细看。烟盒正面刻有一艘精美的战船,下端蚀刻“日德兰”三字。她知道如果自己将那烟盒再打开,便会发现盒盖边缘刻着花体首字母“A”和“C”,也即“阿里山德·克莱顿”的简写。她本能地伸手去接那烟盒,女孩将它一把收了回去,说:“不管怎么说,得走了。我感觉好多了。你这人似乎挺不错。”她补充说,似乎厄苏拉的人品亟待她的评估。她又伸出手。“噢,对了,我叫蕾妮。下回见面你就知道我的名字了。虽然我觉得我们很可能endroit173不同。”她的法语发音居然很标准,多么奇怪,厄苏拉心想。她握住伸出的手——那手又结实又暖和,仿佛女孩正在发着烧——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厄苏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