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31/52页)

叫蕾妮的女孩最后一次朝镜子里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说了声“au revoir”174就走了。

厄苏拉回到咖啡厅后,蕾妮却再也不去理她了。“奇怪的女孩子。”她对梅丽说。

“一晚上都在朝我挤眉弄眼。”吉米说。

“那她可打错蒜瓣了,不是吗?”梅丽夸张地忽闪着纤长的睫毛说。

“算盘,”厄苏拉说,“应该说打错算盘。”

快乐三人去了几个吉米貌似相当熟悉的热闹酒吧喝酒。其中有几个,连梅丽这样常逛酒吧的老酒客都吃了一惊。

“天哪。”三人离开奥林奇路上的一家酒吧,歪歪斜斜往家去的路上,梅丽说,“这地方真不一样。”

“一个奇怪的endroit。”厄苏拉笑道。她已经很醉了。这是伊兹常用的一个词,因此从叫蕾妮的女孩嘴里听到,令她感觉十分古怪。

“答应我要活着。”三人盲人般向家的方向摸去时,厄苏拉对吉米说。

“我尽量。”吉米回答。

1940年10月

“由女子生降在世的凡人,生命短暂而充满痛苦。他降生又死去,如今日在此的花,明日便被折断:凡人生命易逝,仿佛影子,不能停留。”

天上落着毛毛细雨。厄苏拉忍不住想拿出手绢去擦棺材盖子。墓坑对面,帕米拉和布丽奇特柱子一样支撑着当中悲痛得几乎站不住脚的希尔维。厄苏拉觉得自己的心随母亲胸中喘出的一声声啜泣越缩越小、越来越硬。近几月希尔维对休一直很坏,毫无必要地坏,以至于现在的悲痛仿佛是做戏。“谁也搞不清婚姻,每一对夫妻都不一样。”

吉米前一周已坐船去北非,没能请出服丧假来。但泰迪赶到了。他穿着制服,英气逼人地从加拿大戴着“翅膀”175回来(“就像天使。”布丽奇特说),驻扎在了林肯郡。整场葬礼他与南希紧紧挽着臂。南希对自己的职业说得很含糊(“反正在办公室里做。”),厄苏拉感到自己隐隐嗅出一丝秘密行动协议的气味。

教堂人满为患,大半个村子都来了,然而葬礼上仍然有种古怪的气氛,仿佛有个德高望重的主宾还没有到场。的确没有德高望重的主宾。休不希望兴师动众。他曾告诉过厄苏拉:“把我跟垃圾一起处理掉就行了。”

仪式按照惯常的模式进行——讲了死者的生平事迹——并以大段圣公会教辞“锦上添花”。厄苏拉惊讶地发现,本堂神父似乎与休相当熟悉。肖克洛斯先生选读了《天国八福》,读得十分动情,南希念了“托德先生很喜欢的一首诗”,托德家所有女人都大吃一惊,因为没有人知道休居然对诗歌有偏好。南希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实际上比梅丽过于戏剧化的声音要更好听一些)。“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南希说,“也许正适合眼下这样对人提出考验的时刻:

狂风降,痛楚难平,携带污浊罪孽,无依的旅人啊,

到我这里来,所有你们劳碌的人;来吧,我让你们安息。

抹去疑虑,不用再恐惧;擦干双眼,无须再哭泣!

听,那是主的声音;看,如歌的清晨即将来临。

此时此地的你,竭力挣扎,因原罪而受苦,流血而死亡;

在天父的国,你速将卸去一切负累。

再忍受片刻,这重担,用你精疲力竭的双手,和流着泪的眼睛。

听,那是度你的脚步;看,自由的时刻已经来临。”

(“一篇蠢话。”帕米拉悄声说,“但还挺安慰人。”)

伊兹在墓坑边喃喃道:“我觉得自己仿佛在等待什么可怕的事发生,现在我知道这事已经发生了。”

伊兹是休去世前几天从加利福尼亚回来的。她相当大胆地从纽约坐票价昂贵的泛美航空来到里斯本,又在那里坐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抵达布里斯托尔。“沿途看到两架德国轰炸机,”她说,“当时真以为他们是来袭击我们的。”

她说,作为一名英国妇女,她已下定决心,大战中绝不在橘树林里坐以待毙。贪生怕死、享乐至上绝不是她伊兹所为(虽然厄苏拉很想说这恰恰就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她与她的名剧作家丈夫一样,希望有人找他们写电影剧本,却只拿到一个写一部“愚蠢的”古装剧的机会,且该剧还未开拍就夭折了。厄苏拉感觉问题出在伊兹的剧本质量力有未逮上(“因为我写得太睿智。”)。另一方面她仍在写她的奥古斯都系列——《奥古斯都从军记》《奥古斯都盗墓记》等。事情不妙,伊兹说,浅薄的著名剧作家丈夫如今置身于好莱坞新锐女星的包围中,竟被她们迷住了。

“事实上,我们已经对彼此失去了兴趣。”她说,“不过所有的夫妻最终都是这样。这一点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