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33/52页)
“我总是想,”伊兹挽着厄苏拉的手臂在草坪上绕圈,“总有一天我要问问休孩子的事,然后或许试着去找。”又补充道,“找我儿子。”似乎在试验说这三个字的感觉。眼泪滚下了她的脸颊。看起来悲伤是真实的。“现在休走了,我再也找不到那孩子了。当然,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他与你同岁。”
“我?”厄苏拉说,努力理解此中的深意。
“对。但他是敌方的人。他也许就在天上,”——两人同时条件反射般扫了一眼秋日晴朗无云的天,天上既没有我方,也没有敌方——“也许在陆上作战。他可能已经死了,不然也可能很快就要死了,假设这场该死的战争继续下去的话。”伊兹已经哭得放开了嗓子,“收养他的还可能是犹太人,上帝啊。休不是反犹太主义者,恰恰相反,他和——就是你们邻居,还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叫什么来着?”
“柯尔先生。”
“你知道德国犹太人现在的境况吧?”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仿佛坏仙女一样突然出现的希尔维说,“你这又是在小题大做什么?”
“你应该跟我一起回伦敦。”厄苏拉对伊兹说。对付德国纳粹空军至少比对付希尔维要简单直接得多。
1940年11月
伍尔芙小姐为大家演奏了钢琴曲。“贝多芬的钢琴曲,”她说,“我不是迈拉·赫斯,但听听琴总还是不错的调剂。”这两句话她都说得没错。唱歌剧的阿米蒂奇先生献演《费加罗的婚礼》咏叹调《不要再去》,邀请伍尔芙小姐为他伴奏,后者这晚尤其好兴致,说愿意一试。表演令人悸动(伍尔芙小姐评价它有“意想不到的性感意味”),当勃洛克先生(自然有他)和西姆斯先生(叫人吃惊)也加入进这淫词艳曲时,谁也没有反对。
“我知道这首歌!”史黛拉说,事实是她的确知道曲调,但并不知道歌词,于是她就“噔嘀噔,噔嘀噔,噔嘀噔噔”地唱着。
他们的小队近来添了新人。首先是埃姆斯利先生,他从其他小队过来,曾经卖杂货,炸弹炸毁了他的屋子、他的店面以及他小队管辖的整个片区。他与西姆斯先生、帕尔默先生一样,也打过一战。再来的这个新人背景十分新奇。史黛拉是勃洛克先生过去认识的一个“舞者”,她坦白说自己(态度很主动)曾是“脱衣舞艺人”,但阿米蒂奇先生说:“亲爱的,我们这里都是卖艺的。”
“那男人的心肠真他娘的好。”勃洛克先生喃喃地说,“该送他去参军,这样他就明白世态炎凉了。”“我表示怀疑。”伍尔芙小姐说。(这便引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身形强壮的勃洛克先生没有应征入伍?)“所以,”勃洛克先生总结道,“我们这儿现在不仅有犹太佬、娘娘腔,还有了个妓女,真像下流音乐喜剧。”
“是百折不挠、宁死不屈的心情把我们带到同一条路上来的,勃洛克先生。”她稍稍责备了他一句。自从帕尔默先生死后,大家——甚至伍尔芙小姐——都急剧地敏感易怒起来。厄苏拉觉得大家还是等仗打完了再相互撕咬比较合理。当然,造成大家情绪紧绷的不仅仅是帕尔默先生的死,还有睡眠的缺乏和夜间无休无止的空袭。德国人准备永远炸下去吗?
“而且,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伍尔芙小姐煮茶时轻轻对她说,“只是这种脏兮兮的感觉叫人受不了,好像可怜的伦敦和里面的人们都再也不会干净起来了。一切都破烂得叫人忍无可忍。”
所以他们小小的即兴音乐会开得如此友善,人人看着比近来任何时候都要平和,不啻为一件令人欣慰的好事。
阿米蒂奇先生唱完“费加罗”,又充满激情地独自演绎了一首《亲爱的爸爸》(“他真多才多艺。”伍尔芙小姐说,“我一直以为这是女人唱的咏叹调。”),博得满堂疯狂的掌声。接着经他们收留的齐默曼先生也说自己想为大家演点什么。
“接下来你要不要跳个脱衣舞呢,甜心?”勃洛克先生问史黛拉,后者对厄苏拉眨眨眼,说:“如果你们想看。”仿佛在与她串通一气。(“相信我,摊上一伙不听话的女人啊,你可就倒霉了。”勃洛克先生不时要这么哀叹一下。)
伍尔芙小姐面露担忧,对齐默曼先生说:“您不会还带着您的提琴吧?安全吗?”他从没带提琴来过岗哨。伍尔芙小姐说,提琴价值不菲,不仅价格昂贵,而且因为齐默曼先生将自己的全部家眷都抛在了德国,提琴是他唯一对过去的念想。伍尔芙小姐说自己曾与齐默曼先生就德国局势进行了“令人心痛的”深夜“长谈”。“那边的情况很可怕,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