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9/52页)

“仿佛诸神举办的一场尤其喧闹的派对。”西姆斯先生说。

“宁愿他们不要请我来。”伍尔芙小姐说。

一声熟悉的呼啸袭来,三人猫腰寻找掩护,幸而炸弹炸向了别处,他们听见四声爆炸,却看不清究竟炸在了哪里。厄苏拉想到驾驶德国轰炸机从头顶掠过的男人们从根本上说都是些与泰迪一模一样的小伙子,心里涌上一阵古怪的感觉。他们并不邪恶,只是在做国家要求他们做的事。邪恶的是战争,不是人。不过她觉得希特勒不在人之列。“嗯,没错。”伍尔芙小姐说,“我觉得这个人极其地、极其地疯狂。”

就在此时,出乎大家意料,一篮燃烧弹呼呼生风地砸在屋顶上,燃烧弹炸裂燃起,两个消防兵迅速手提水泵冲来,伍尔芙小姐抓起一桶沙土,就往火苗撒去。(勃洛克先生说伍尔芙小姐“这只老鸟”紧张起来“动作还挺快”。)

“倘若此夜就是世界最后的一夜。”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啊,德金先生,您终于来了。”西姆斯先生友好地说,“门卫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他知道我要来。”德金先生说,似乎在感受着自己的重要性。

“我们的驻点还有没有人了?”伍尔芙小姐呢喃着说,仿佛自言自语。

厄苏拉突然按捺不住想纠正德金先生。“应该是倘若周遭的此夜就是世界最后的一夜。”她说,“‘周遭’二字十分重要,您不觉得吗?它以某种方式体现了我们也纠缠在这一夜中,实际正是如此,而非仅仅在理论上对此夜进行一种概念上的想象。就是此夜,此时此刻就是终结,谁也无法延宕。”

“天哪,您就为一个词这样大惊小怪。”德金先生说,听起来有些生气,“虽然如此,您毕竟纠正了我。”厄苏拉觉得有时候一个词的意义非同小可。如果世界还有纠结词句的诗人,那多恩必在其列。曾任圣保罗大教堂教长的多恩,也被葬在了教堂地下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的安息地在伦敦大火中幸免于难,如今是否也能挨过这场战争?威灵顿公爵的墓倒是很厚重,无法迁走,且已经用砖封住。拉尔夫曾领她参观过——在他值夜勤时。他对大教堂了若指掌。并非帕米拉所想的那样,是个一味破旧的“维新派”。

两人从地下上来,走入午后炙烈的阳光,他说:“要不要找个地方喝茶?”厄苏拉说:“不,我们去你霍尔伯恩的地方一起睡觉吧。”于是他们去了。于是她感到自己无药可救,因为当他礼貌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满足她的身体时,她心中竟忍不住想到了克莱顿。其后他显得十分窘迫,似乎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了。她说:“我还是原来那个我。”他说:“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了。”她想,天哪,这么说这是他的第一次。他却笑了,说,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只是他实在太爱她,“于是现在我感到……怎么说呢,仿佛升华了。”

“升华?”梅丽说,“多么煽情的蠢话!他把你捧到基座上当金身塑像崇拜,等他发现你有一双陶土做的脚,该多么失望。”

“谢谢你这么说。”

“你觉得我这句话是不是混合了两种隐喻,且巧妙地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梅丽自然永远要——

“托德小姐?”

“对不起,我走神了。”

“我们得回基地了。”伍尔芙小姐说,“虽然奇怪,但站在这楼顶却令人感到很安全。”

“我敢肯定事实并非如此。”厄苏拉说。她说得对:几天后,壳牌麦斯石油大楼被一发炸弹击中了。

她与伍尔芙小姐一起,在她的公寓房间里监视街道。两人坐在街角大窗前,一边喝茶,一边吃饼干,若不是有轰炸的电闪雷鸣,两人就只是一对相伴度过傍晚时光的普通妇人。厄苏拉听说伍尔芙小姐的名字叫多尔卡丝(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她的未婚夫(理查德)死于伟大之战。“我仍这样称呼一战。”她说,“虽然现在这一场更伟大。至少这一次我们站在正义的一边,至少我希望如此。”伍尔芙小姐认可战争的合理性,然而轰炸以来她的这一信仰逐渐“崩溃”。“我们仍须牢牢抓住正义和真理的核心,但是正义和真理又都那么难辨,让人不禁怀疑上帝的安排啊。”

“是呀,这哪儿能叫安排呢,不如说是走一步看一步。”厄苏拉同意道。

“再说可怜的德国人,肯定也有很多不赞成战争——当然这话在勃洛克先生面前可不要去说。但假设当时是我们打输了大战,被迫在世界经济崩溃时背上重债,恐怕我们也会像打火匣一样一打即燃的——变成比如莫斯利172那样的人。能再来点茶吗,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