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7/52页)

晚餐在餐厅里的行军长桌边进行,供应标准例汤、麦麸脆面饼116和奶酪。早餐则供应黑面包、奶酪、果酱、茶以及咖啡。山里的空气清新,令大家胃口大开,把看见的食物都狼一样扫荡干净。

村里的环境仿佛一首田园诗,甚至有一座小古堡可供参观。堡内阴冷潮湿,布满甲胄、旗帜和纹章盾牌,似乎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大家在湖边、林中进行长时间的散步,然后搭顺风的农用大卡车或牲口拉的草车回旅社。有一天,她们沿着河一直走到了一处大瀑布。克拉拉随身带着素描簿,她迅速生动的炭棒素描比她的油画好看多了。“啊,”她说,“它们只是些gemütlich,也就是悦目的小东西。我朋友见了要笑话的。”村庄本身是个沉静的小地方,家家户户窗台上都种满老鹳草。河上有一家酒店,她们在那里喝啤酒,吃小牛排和面条,直吃到撑才停下来。厄苏拉在写给希尔维的信里对啤酒只字不提,她不会理解在德国这是多么普通的饮料。就算她理解得了,也绝不会赞成她喝的。

她们计划翌日启程,要到女生专用的露营地,“在帆布下”过几天。厄苏拉舍不得离开村子。

她们逗留的最后一晚,村里举行了一个活动,半是农事表演,半为庆祝丰收。大部分的表演厄苏拉完全看不懂。(“我也不懂,”克拉拉说,“记住,我是城里来的。”)女人们穿戴具有地方特色的服装,各种戴花环的牲口被牵出来,绕田野游行,授予奖品。字旗再次登场,装点田野四周。庆典供应足量啤酒,还有管乐队奏乐。田野正中搭起木台。木台上,几个男孩穿着Lederhosen117,在一架手风琴的伴奏下,和着节奏鼓掌,跺脚,拍大腿、脚跟,演示Schuhplatter118。

克拉拉对此嘲笑了一番,但厄苏拉觉得整个活动相当好。厄苏拉觉得自己如果能住在一个阿尔卑斯小村里一定会很高兴(“像海蒂那样。”她给帕米拉写信时说。因为帕米拉对新德国很生气,她已经减少了给姐姐写信的次数。帕米拉虽身在远方,却仍然发着良知的声音,但话又说回来,良心对置身事外的人来说,谈起来也的确是很容易的)。

手风琴加入管乐队一起演奏,人们跳起了舞。厄苏拉被一系列羞涩至极的农村男孩请上木台,他们个个笨手笨脚,他们在台上的舞姿十分古怪。她马上发觉那是3/4拍的Schuhplatter119,动作滑稽可笑。就这样,又是啤酒,又是舞蹈,她开始觉得头晕了。于是,当克拉拉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将他带到她面前时,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男人很英俊,一望便知不是本地人士。“瞧我碰到谁了!”

“谁?”厄苏拉问。

“居然是我们堂亲同父异母兄弟的隔代表亲,”克拉拉兴奋地说,“反正很远就是了。于尔根·富克斯。”

“只是个远亲罢了。”他说着,微微一笑。

“很高兴见到你。”她说。他脚跟并拢,立正后吻了吻她的手,令她想到《灰姑娘》里的白马王子。“这是我的普鲁士血统在起作用。”他笑道。伯伦纳家的姑娘们也笑了。“我家根本没有普鲁士血统的人。”克拉拉说。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透着愉悦,又仿佛若有所思。那双眼睛蓝得不同寻常。他的英俊是彻底的,无可辩驳,就像本杰明·柯尔,但本杰明是他的反色负片,是于尔根·富克斯这一正极的负极。

托德和富克斯——两个都是狐狸120。这难道是命运的安排吗?科莱特大夫知道这一巧合的话,也许会非常高兴的。

“他英俊极了。”见面后她写信给梅丽。所有垃圾言情小说里的用语全部涌了上来——“心脏停止”“无法呼吸”。她在太多潮湿闲散的下午,读了太多布丽奇特的书。

“这是一见钟情。”她头晕目眩地写道。当然这钟情只是对疯狂的误解,不是所谓的“真爱”(真正的爱只有有了孩子的人才能体会)。“妙极了,”梅丽回信说,“这是感应性妄想性障碍121。”

“为你高兴。”帕米拉写道。

“婚姻是建立在一种更持久的爱上的。”希尔维提醒说。

“我在想你,小熊,”休写道,“从遥远的此处。”

天黑后,村中燃起火把,小城堡的角楼上放起了烟花。景象令人兴奋。

“真美,不是吗?”122阿德尔海德说,火焰照得她的脸颊发出光来。

是啊,厄苏拉说,真美。

1939年8月

Der Zauberberg。魔山。

“啊。她真可爱。”123咔嚓、咔嚓、咔嚓。伊娃爱她的禄莱相机。伊娃也爱弗里妲。她真可爱,她说。大家身处伯格霍夫别墅的大露台,沐浴阿尔卑斯明丽的阳光,等待午餐上桌。在这里进餐舒服多了,在清爽的天气中124,比从庞大、阴暗、巨大窗户里望出去除了山还是山的餐厅要惬意得多。独裁者统统都爱大而无当,连凭窗的风景也要大的。请微笑125!笑得开一点。弗里妲听话地笑着。她从小就习惯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