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9/52页)

元首娶了一个站店的女孩,这当然触犯了女狼们的众怒。伊娃告诉厄苏拉,她在霍夫曼的摄影工作室工作时,第一次遇见他,她便叫他“狼大人”。“阿道夫在德语里指高贵的狼。”她说。厄苏拉想他一定相当喜欢别人这样叫他。她从来没听到过有人叫他阿道夫。(伊娃难道在床上也称他‘我的元首’吗?看来相当可能。)“你知道他最喜欢什么歌吗?”伊娃笑道,“居然是《谁怕大坏狼?》。”

“你指迪士尼电影《三只小猪》里的童谣?”厄苏拉难以置信地说。

“是呀!”

啊,厄苏拉想到,这可得马上告诉帕米拉。

“再拍一张给Mutti(妈妈),”伊娃说,“把她抱在怀里。真漂亮131。请微笑!”厄苏拉观察过伊娃手持相机,兴高采烈、自信满满地跟随元首的样子,在他不避镜头、不将帽檐滑稽地拉低仿佛一个伪装失败的间谍时,抓拍他的照片。他不喜欢她给他拍照。他更喜欢摄影棚里美化人物的灯光,喜欢摆拍里昂扬的姿势,而不是她钟爱的抓拍照片。伊娃则不同,她爱照相。她不仅希望被摄入照片,甚至想去拍电影。“Ein132就行。”她想去好莱坞(“等到有一天”)扮演她自己。“拍一部讲我自己的电影。”她说。(摄影机的出现让伊娃觉得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显然,元首承诺了要帮她达成此事。元首自然是到处承诺了许多东西的,不然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伊娃重新对好禄莱相机的焦距。厄苏拉庆幸没带来自己的旧柯达,不然未免相形出绌。“我给你印一套。”伊娃说,“你寄回英国给你父母。照片以山为背景,很漂亮。现在,请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Jetzt lach doch mal richtig133!”

此处拍摄的所有照片、存在着的所有事物,均以群山为背景。起初,厄苏拉还觉得它们很美,逐渐地,她感到来自雄伟壮阔的压迫。高耸的冰封的悬崖、急流的瀑布、无边的松林——自然和神话两相融合,成为德国式崇高灵魂的象征。对厄苏拉来说,德国的浪漫由伟大和超凡写就,相形之下,英国宁静的湖泊实在太驯顺了。而英国人的灵魂,如果它有一个栖居之所,一定也是类似后花园这样毫无英雄主义情结的地方——一块草坪,一床玫瑰,一排荷包豆。

她该回家了。不是回柏林,回萨维尼广场;而是回英格兰,回狐狸角去。

伊娃让弗里妲坐在平台四周的矮墙头,厄苏拉立即将她抱了下来。“她不喜欢高。”她说。伊娃自己很喜欢坐在矮墙头,也喜欢带着狗和儿童在墙边走来走去。墙外峭壁穿过贝希特斯加登,直插山下的国王湖,视之令人目眩。厄苏拉想起小小的贝希特斯加登,想起它家家与世无害的窗台盒里盛放的老鹳草和那伸向湖水的草坡,心中感到难过。1933年与克拉拉去那里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美院教授已经离婚,克拉拉随即嫁给他,如今已有了两个孩子。

“尼比龙猫就住在上面。”伊娃指着环绕的山峰告诉弗里妲,“还有魔鬼、女巫和恶狗。”

“恶狗?”弗里妲不敢置信地重复。她已被伊娃那两只恼人的苏格兰猎狐梗尼格斯和斯塔西吓坏了,再也经不起矮人和魔鬼的惊吓了。

而我听说,温特斯山上躲藏的,并不是妖魔,而是查理大帝。他在山洞里沉睡,等待正义与邪恶决一死战的时刻,将他唤醒。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心想或许快了。

“再来一张,”伊娃说,“笑开一点!”禄莱相机的闪光灯一下一下地与阳光较着劲。伊娃还有一台电影摄像机,是狼先生送给她的一件昂贵礼物,两人没有因为她设备精良而被摄为彩色活动影像,厄苏拉觉得她应该感到高兴。厄苏拉想象后人翻阅伊娃(众多)的相册,一定要奇怪那里面的厄苏拉是何许人,或许会将她误作伊娃的妹妹格丽泰,或朋友赫塔,这些历史的注脚。

有一天,这一切自然都要一并交付给那同一场历史,这山峦也逃不过——岩石终成沙土。大多数人在懵懂中经历了一些事,只有回过头才看得出它们的意义。元首不一样,元首时刻在有意识地为未来创造历史。只有真正的自恋狂才办得到这一点。而那一边的柏林,斯佩尔正在建造千年后即使变得残破依然不失美感的建筑,作为对元首的献礼。(这样宏大的视角!厄苏拉的日子却是一小时一小时过的,这又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未来对母亲来说与过去一样秘不可测。)

斯佩尔是唯一对伊娃态度和善的人,故此厄苏拉对他赋予了相当的好感,虽然这种程度的好感他或许根本配不上。他同时也是一心想成为条顿骑士的男人里唯一模样好、无伤残的一个,不似低级官僚,要么矮得像蛤蟆、要么肥得像猪——或更恶心的什么东西。(“而且他们都穿着军装!”她写信给帕米,“但这都像假的一样。仿佛住在《曾达的囚徒》里。这帮人都相当善于胡诌。”她多么希望帕米能在她身边啊,而帕米又会在对元首和他手下人物的个性分析中得到多少乐趣!她肯定会说他们都是些不懂装懂的家伙,只会唱冗长无谓的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