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11/12页)

这是个排演了上百次的动作。只需一枪。关键是速度,不过在她拔枪瞄准他的心脏后,总有那么一瞬,时光里似乎浮动着一只泡泡,一切仿佛突然暂停。

直到她说“元首,献给您187”,时间才再度流淌。

四下枪套里纷纷拔出许多枪对着她。呼吸。射击。

厄苏拉一指扣下。

黑暗随之降临。

1910年2月11日

咚,咚,咚。有人轻敲布丽奇特的卧室门,声音潜入她的梦境。梦中她身处基尔肯尼郡的老家,敲门的是她父亲的魂魄。咚,咚,咚!她流着泪醒来。咚,咚,咚!发现真的有人在敲门。

“布丽奇特?布丽奇特?”托德太太在门外急切地轻唤。布丽奇特画了个十字,半夜敲门准没有好消息。难道托德先生在巴黎遇难了?还是莫里斯或帕米拉生病了?她手忙脚乱地下了床。在阁楼冰凉的空气中,她闻到了雪的气味。她打开门,发现希尔维弯着腰,几乎抱成球。仿佛成熟的豆荚,就要炸开。“孩子提前了。”她说,“你能帮我吗?”

“我?”布丽奇特惊呼。布丽奇特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对生孩子的事相当了解,知道个中苦难。她没有告诉托德太太,她自己的母亲就是因为分娩而死掉的。现在当然更不能提这事。她搀着希尔维回到楼下主卧室。

“不用去找费洛维大夫了。”希尔维说,“雪大,他过不来。”

“圣母马利亚。”布丽奇特惊呼,见希尔维忽然跪倒,双手撑地,发出了呻吟。

“恐怕孩子要来了。”希尔维说,“时间到了。”

布丽奇特将她拽回床上,开始了两人漫长、孤独的分娩之夜。

“噢,夫人。”布丽奇特突然喊,“她浑身都发青了。”

“是女孩?”

“脐带缠住脖子了。噢,耶稣基督。它被勒着了,这可怜的小东西,被脐带勒着了。”

“我们得救她。布丽奇特,我们怎么救她?”

“噢,托德太太,夫人,她已经去了。还没来得及活就去了。”

“不,这不可能。”希尔维说着挣扎坐起,血染的床单红的红、白的白,孩子与希尔维之间仍然连着那条生命线。布丽奇特呜呜咽咽的当口,希尔维强拉开床头柜抽屉,愤怒地在里面翻着。

“噢,托德太太,”布丽奇特边哭边说,“躺下吧,没用了。要是托德先生在就好了呀。”

“闭嘴。”希尔维说着,把那终于找到的东西高高举了起来——一把外科剪刀,反射着台灯灯光。“有备而无患。”她喃喃自语。“把孩子抱到灯下来。快。布丽奇特。没时间浪费了。”

咔嚓、咔嚓。

实践造就完美。

阳光普照高地

1945年5月

他们围坐在温室街上一家酒馆里。他们在多佛尔外的大路上拦招顺风车,被美军军官看见,将他们送到了皮卡迪利。他们不等飞机,提前两天在法国勒阿弗尔挤上美国运兵船回到了英国。理论上说这属于擅离职守,但他们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这是两人着陆皮卡迪利后走进的第三家酒馆,两人都承认已经醉了,但也都觉得不妨继续喝。那是周六,酒馆人满为患。因为身穿军装,那晚的酒钱两人分文未付。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战争结束的轻松和战争胜利的喜悦。

“来,”维克举杯说,“这杯敬还乡。”

“干杯。”泰迪说,“这杯敬未来。”

1943年他被德军击落,关进了德国东部的第六战俘营。幸而他不是俄国战俘——俄国战俘活得猪狗不如。与之相比他觉得自己的待遇还过得去。紧接着,2月初的一个午夜,战俘们被一阵熟悉的“Raus!Raus!”188吵醒,俄军东进,德军要向西撤离。晚走一两天,他们说不定就能被释放。然而命运多舛。那以后的两周里,战俘们忍饥挨饿,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苦寒中行进。

维克是个相当自负的小个子军官,任兰卡斯特轰炸机的导航员,飞机在鲁尔区上空遇难。战争令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睡在了一起。两人在行军过程中互相扶持,正是这扶持让两人活了下来。当然,也因为两人意外找到了一个红十字包裹。

泰迪的飞机在柏林附近被击中,为了给机组争取跳伞时间,他坚持驾驶飞机到最后一刻,差点就要来不及跳伞。船上只要还有一个船员,船长就不能离开。这不成文的规则在轰炸机上也适用。

哈利法克斯轰炸机通体起火,他已经接受即将赴死的命运。不知为何竟感到一阵轻盈。心潮澎湃,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会有事的,死亡将拥他入怀。然而死亡没有来,来的是他的澳大利亚无线电报员,他爬进驾驶舱,启动了泰迪背上的降落伞。“快走,你这个浑蛋。”他再也没见过他,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机组,不知他们的死活。他在最后一刻弹出机舱外,刚来得及开伞就落在了地上,幸而只摔断脚踝手腕。他被送往医院,在病房中遭盖世太保拘捕,对方表示“战争于你已经结束”,这是一句不朽的名言,也是每个飞行员被投入监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