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格雷尔达——花园边的巫女(第7/9页)

我想,我们对杂草产生最大影响的地方就是草坪了,并非因为我们清除了它们,而是因为我们的割草方式是齐齐地修剪掉它们和草类的顶端。这一做法,依杂草的生存规律,意味着我们给那些喜欢去除顶端和已经演化成叶片贴地生长的品种带来了优势。所以草坪上一年到头都长着茂密的车前草和蒲公英。早至1月——此时离修剪草坪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第一波雏菊就已经在草地中零星探头(人们说,当你一只脚踩下去可以踩到三朵,或者七朵,或者一打——此数字因人而异,就算是相邻的两家人标准也不统一——雏菊时,就说明春天来了)。3月里绽开的是金钱薄荷,它的花把一抹蓝色和紫色铺到了草尖下方。倘若山毛榉遮在了一小片草地上方,那么只要几个月时间,它们就能把树荫下的草地置换成一片属于自己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蓝色。

但最出众的草地杂草当数榕叶毛茛,它的花朵带有一种“这里就是春天!是新的太阳!”的决绝气势。我们花园里的榕叶毛茛颇为挑剔,只有在樱桃李下一个潮湿的角落里才会真正茂盛起来,这里我们一年最多只修剪三四次。但每年从2月中旬开始的大概六个星期里,它会让那片树下的空地闪闪发光。这是唯一可以用的词语。榕叶毛茛的花瓣与毛茛类似,似乎有反射光线的能力,仿佛它们是黄色金属,或者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融化的黄油做成的。约翰·克莱尔讲过一个游戏,游戏中孩子们会把盛开的榕叶毛茛花端放在下巴下方(如今的小朋友会用毛茛),看看金色的反光是不是预示着光明的前途。一个生活在现代的沃里克郡的小朋友听错了它的名字,把它叫作“柠檬眼睛”。

这些花朵模仿起太阳可真是一丝不苟,天气温暖时它们就盛放,寒冷的日子里则合拢花瓣。在多塞特郡,榕叶毛茛被称作“春之信使”,这名字简单明了。我小时候曾每年都试着采一把盛开的榕叶毛茛做情人节的花束,但有一年的2月实在太冷了,我不得不用取暖灯照着它们催开花苞。华兹华斯[110]注意到了它早开的花,奇怪为什么这样灿烂夺目的花朵没受到更多赞美。在为杂草而写的一首诗前,他写了一段简短的说明:“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花开在如此早的初春,如此明亮美丽,如此饱满丰茂,应该更早地被英国诗歌留意到。更为它增添趣味的是它那会随光照和温度开合的习性。”

我们这些与华兹华斯有同感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大部分草地都不欢迎榕叶毛茛,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更喜欢纯绿色的天鹅绒般的草坪,却不喜欢多彩的花幔。不过这当然不只是一种审美上的偏好。我怀疑大部分园丁都喜欢榕叶毛茛、雏菊和婆婆纳。但要是它们出现在别的地方——在草甸上,在路边,在孩子手上的那捧野花里——就更好了。英国的草坪也许不像美国草坪那样象征着社会的统一性,但它也在形成一套自己特有的标准,使它与其他种类的草地都不一样;可一朵野花就会把它变成另一种类别的草地,变成草甸。这朵野花,就像其他所有站错了队伍或者跑错了位置的植物一样,因此符合了杂草的定义,变成了杂草。

但也有一些植物因其高贵的血统,几乎让所有割草者都止步于前,只有最决绝的人才能做到对它们一视同仁。我们的国产兰花与一些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卉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这一科外来植物魅力十足,它的纯种后代是当代花卉商人们的主要产品之一。它们外形美丽,珍贵罕见,血统出身更是无懈可击。一旦认出它们的品种,就知道它们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杂草的植物。但我们本土的两个品种喜欢长在低矮的草地上,因此经常入侵草坪。于是一个经典冲突产生了:难以抵抗的入侵者,也是地位稳固的贵族。

旋花绶草生长在英国南部白垩土质的乡村。它主要见于已经被羊和兔子啃食的较矮的丘陵草地,但也经常在老旧的草坪上冒头。我曾在肯特郡看见一座网球场上长满了它们细长的茎和白色的小花,花很不起眼,大部分人可能都不会多看它一眼,但实际上它们以螺旋形排列在茎上,闻起来还有一股丁香水仙的香气。

但没有人会忽略蜜蜂兰。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这种花是在奇尔特恩白垩丘陵上的一次傍晚野餐中,那种感觉就像我已经在植物学的仪式中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圆满。这不仅仅是因为它那不可思议的外形——粉色的精灵翅膀与棕色的蜜蜂身体相结合,充满了奇幻感;它们看起来似乎超越了整个植物界,仿佛它们本来是瓷器和丝绒上的图案,却在太阳的照射下神奇地成真。它们冲击了我心目中关于一朵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概念,让我意识到那些概念是多么地人类中心主义,多么孤陋寡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