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见欢喜(第3/8页)
何思圣目光凝重地望着阿克占,四下一片安静。
卢德恭终于熬不住了,欠欠身:“大人刚到扬州,下官等迎护不周,致使大人蒙难,下官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不贷。”盐商们一齐称是。
阿克占故作惊奇地说:“哟,卢大人知道这事儿啊?可是人家的爹是总商!”
堂内又是一片寂静,马德昌、鲍以安等面面相觑。
阿克占缓了一下语气:“这话,兄弟我是不信的。扬州盐商诗礼传家,哪有这样的子弟?”
几个小盐商纷纷说:“对,对。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肯定是冒充的。”
阿克占慢慢悠悠:“不过,我信这样东西。”他的五指缓缓张开,一颗黄金的弹丸掉到桌子上,在桌面乱滚。阿克占小心翼翼拈起它,放在鼻端嗅了嗅,望着呆若木鸡的盐商们:“这够老百姓活一年的。”
盐商们大眼瞪小眼,都不敢接话。
阿克占继续玩着金弹子:“汪总商怎么没来?”
众人又你看我,我看你。
马德昌走上一步:“回大人,许是路途耽搁,还没到。”
阿克占顿时面色一沉。
一个衙役进来禀告:“汪总商到了!”
阿克占不说话,只是揉着脑袋上的包。
汪朝宗衣着光鲜地走了进来。
他在堂口顿了一顿,仿佛意识到满堂上下的静寂由来有因。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汪朝宗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全场,在堂口就拱起了手,下垂的衣袖纹丝不抖。他就这样从容而谦和地从满堂盐商让出来的一条路走到阿克占的案前,恭敬地深深一揖:“小民汪朝宗,见过大人!”
阿克占端详着汪朝宗,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汪总商,贵客来迟啊!”
汪朝宗镇定地回答:“不敢蒙骗大人。汪某惧内,央求了半天这才出来。这事儿扬州城众人皆知的。”
阿克占紧紧地盯着他,堂上人也都屏住呼吸,直到阿克占突然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好!果然是性情中人!对脾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何先生?”
何思圣安静地回:“阃令大于军令。”
堂下众人这才纷纷解脱,都跟着笑起来,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阿克占仔细看了一眼汪朝宗:“汪总商衣饰华贵,一看就和他们大不相同。看来,汪总商倒是经营有方,说出来大家听听?”
汪朝宗一笑:“不敢当。衣服我是没来得及换。”
阿克占大声喝了个“好”字,他目视堂下四周:“总算有人说了句实话。”
除卢德恭还能安然自若,盐商们又都把头低下了。
阿克占说:“盐政这差事不好干哪,本院上任之前,何先生跟我讲了许多盐务上的掌故,听得兄弟我是不寒而栗。听说圣祖康熙爷时,有个盐院大人,是个读书人,学问很大,叫做张承诏!”
好多人脸上都变了色,一起转脸看着马德昌。马德昌头一低,眼神往周遭一溜,什么也没说。
阿克占只作没看见,继续道:“这位张承诏张盐院,穷书生出身,在盐商面前,是一点威风也没有。有时候给扬州的盐商们——想必其中也有诸位的祖宗——逼得急了,张盐院打躬作揖,说:‘太爷们,你们饶了我吧!’哈哈,你们说可乐不可乐?”
阿克占说着哈哈大笑,鲍、马吓得大气不敢出。
阿克占继续:“总商们看不上这个张盐院,不肯交税,这税课不完,可是大事啊!圣祖爷恼了,说两淮的盐税,怎么还交不上来啊?最后这位盐院大人无计可施,情急智短,后来怎么着来着?”
众人无语。
阿克占问马德昌:“你知道吗?”
马德昌熬不过说:“上吊死了!”
阿克占点点头:“说得对!这在康熙朝,是有名的大案了。在本朝呢,那就得数尹如海尹大人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大堂里一片死寂。
卢德恭叹息说:“尹大人身子素日就不好,想不到……”
阿克占并不理会他:“不久前,尹大人和卢大人联名上的折子,皇上也给我看了,尹大人的处境,和当年那位张盐院差不多。”他摇摇头,摸摸后颈,接着说,“不知道哪一天,我阿克占是不是也这个下场?”
众人惶恐无语。
阿克占转头问汪朝宗:“你说会不会?”
鲍、马带头,众盐商慌得跪下:“大人!”只有汪朝宗依然站着。卢德恭惊愕:“朝宗……”
汪朝宗恍若不闻:“大人,张大人和尹大人不可相提并论。税赋是税赋,捐输是捐输。向来的规矩,税赋按年支应,一厘一毫都不敢短。至于捐输该捐多少,出于自愿,各凭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