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而惑之(第4/7页)
鲍以安哭丧着脸:“老马,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老鲍的身家性命都快没了……”
马德昌松了口气:“你看看,又来了,谁对你好,你就跟谁急,真是狗咬吕洞宾!千不该万不该,你那天就不该顺着老汪的竿子往上爬,盐院老爷正一袋黄豆没锅炒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他不整你整谁?你看人家老汪多会说话,不是会说话,是会做人!他顶了盐院老爷,说的话都是护着盐商,一个字儿不谈自个儿,你跟着起什么劲儿啊,这不是抓起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吗?”
鲍以安后悔莫及:“老哥哥,你看我这张臭嘴,祸也惹了,你可得帮我想想法子!”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乱了阵脚。事情还没那么糟……”马德昌安慰他。
“还没那么糟?”鲍以安忙问。
马德昌脸一沉:“又来了!府尊大人不是你的表亲吗?”
鲍以安毫无底气地说:“宋知府?”
马德昌循循善诱:“官场中人,最讲究个面子,盐院老爷再有来头,不还得在扬州地界上吃喝拉撒嘛。宋大人毕竟是一方父母,也是进士及第,他阿克占不过一介武夫,再怎么说,也得高看宋大人一眼!”
鲍以安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好,这主意好!”
宋由之知道这趟游说一定是热脸贴个冷屁股,他和阿克占虽然交道不多,却无故生起许多畏惧来。毕竟平时盐商多有孝敬,地方事务上更离不开盐商帮衬,宋由之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果然,阿克占只答应给他一个面子,同意缓三天上缴捐输。
鲍以安听了暴跳如雷:“这不等于是什么都没答应吗?”宋由之不悦,看了鲍以安一眼。马德昌赶紧接上话:“多个三天,就不那么心急火燎地赶了,多谢宋大人。”
宋由之叹气:“阿克占宦海沉浮,非等闲之辈啊。”鲍以安不服气地说:“明知运库亏空,他不上报,也不去追究,整天就盯着个捐输。查亏空本来是占理的,他不管,收捐输如同摊派,他却死缠烂打。”马德昌眼珠一转,明白这正是奥妙之所在。阿克占是认准了鲍以安,处处拿他开刀,为的却是为难汪朝宗。
繁华的埂子街,行人如织,美女如云,鳞次栉比的铺面,一个金字招牌挨着一个金字招牌。小桥、流水、深巷,一座并不轩敞的庭院,正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三个字:日昌荣。
进出这座庭院里的人不很多,但大都穿绸裹缎,非同等闲,他们神情不一,有些人兴高采烈,有些人举动泰然,有些人难掩失落。
这是在扬州的山西人——晋商们开设的最大的一间银号。屋子并不宽敞,陈设简单。隔着门窗,还能听见前一进里的算盘戥子和人声喧闹。屋子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吴老板,他是鲍以安的下属。另一个人脸型瘦长,表情刻板,把玩着一只珐琅彩鼻烟壶。他是这间日昌荣银号的老板——蔡济川。
吴老板神情为难:“这件事情,还请蔡老板再斟酌一下。”
蔡济川把鼻烟壶凑到鼻孔,深深吸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了吧,吴老板?”
吴老板讨好地说:“看在咱们都是山西老乡的份上,还望……”
蔡济川却双手一摊:“不提老乡这一层,也还罢了,既然提了,咱就要计较计较。实不相瞒,今儿个听说你来了,我就知道为什么。怪只怪当初你们鲍总商,还有他爹老鲍总商做得太绝!本来嘛,扬州盐商,徽商、晋商、陕商三分天下。可是他徽州人厉害,我们山西离扬州,比起徽商来原本就远着几层,山西人又笨,不会跟官府打交道,拿不到盐引,就这么给一步步排挤出了盐业。只有你老吴这样滥忠厚的人,才愿意留下来捧他的臭脚,是不是?”
吴老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当年,鲍家逼着蔡家让出了最后一份引岸,那时鲍以安就说过,徽商跟晋商桑梓不同,泾渭分明,各人有各人的办法。从那时起,蔡济川就发誓,看他鲍以安到底能管多少年。这是多少年了?好像……十七八年?
吴老板额头微汗:“当年我们鲍总商也是年轻气盛……”
蔡济川随手把鼻烟壶放在桌子上,说:“我没法子像那鲍总商那么金山银海,我们就只能穷攒穷攒,攒点辛苦钱,在苦字上做文章。要说我们晋商在这南七北六十三省里略有微名,是有那么个事儿。可在扬州,咱们不成!咱干不过徽商!当初我在扬州城里开这间银号,举目无依,想借鲍总商的好风送我一送,他老人家还不是一板脸就把我回了?没想到啊,向来拿鼻孔看人的鲍总商,也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