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玉鹏丁爷(第2/3页)

师父认识个朋友,非要把家传的一个玉器镯子卖给师父。正好儿我在场,跟那人说:“我们先拿回去看看吧。”那人很不屑,“您随便看,是假的我赔你十倍的钱。”拿到丁爷家,对着管儿灯一照,“河南做的假,是如何如何做的。”师父把丁爷的话原封不动跟朋友一说,朋友傻眼了,“那什么……我看走眼了……回见吧,您呐……”从此他也消失了。

还是说丁爷年轻时候的事儿吧。丁爷虽说在玉器行,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没事儿就跟着金晓珊演堂会去。西单有露天的相声场子,丁爷还经常去义务演出,就为过瘾。那时候跟他搭档的也是玉器行的一个伙计,说话结巴。就这样一直到解放,相声艺人的地位提高了,可以和京剧名角平起平坐了,丁爷有了下海说相声的想法。

这时候丁爷认识了后来的老伴儿,也就是我们的师奶奶。师奶奶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家里是专门组织曲艺演出的,用现在的话说叫经纪公司。师奶奶是大鼓演员,唱得不错,人也能干,在西单的紫竹林茶社当上了总经理。

紫竹林茶社是专门演曲艺的园子,北京市市长都亲自去那儿视察过,师奶奶当时可谓风光一时。师爷近水楼台,就在师奶奶的茶园演出。问题来了,当年艺人的行帮习气挺重,丁爷没正式拜师,所以圈儿里没人承认。

丁爷虽说从小就跟金晓珊先生学艺,但是金先生是票友,在相声行没有真正的师承。而且金先生在曲艺圈儿的辈分很高,当时的名艺人张寿臣、常连安都是他的晚辈,丁爷要真是金先生的学生,比侯宝林还大一辈儿,谁承认呀?所以丁爷那阵儿挺难,上北京曲艺团听相声去,人家都不让他进。得求他的朋友、相声老演员李福增给他偷着带到后台,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听,跟做贼似的。

师奶奶不是好惹的,你们不让丁玉鹏上你们那儿,我的园子也不让你们进!有一回曲艺团的老艺术家王世臣先生到紫竹林串门儿,师奶奶愣叫看门儿的几个小伙子把王先生给轰了出去。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呀,后来丁爷就正式拜了王长友先生为师,跟赵振铎先生成了师兄弟。丁爷比赵振铎先生大十岁,但是入门儿晚呀,所以得管赵振铎叫师哥。曲艺行就这么不讲理,不管你岁数多大,按入门早晚和师承辈分来。这人八十了,辈分小,这孩子十岁,辈分大,八十的得管十岁的叫叔叔。我觉着还是人家香港演艺界的规矩好,岁数小的见了岁数大的一律称呼哥、姐,顶多叫个叔,没听说香港演员喊师大爷的。

丁爷跟我说过,他会的老段子大部分是跟金晓珊先生学的,没跟王长友先生学过段子。但是王长友先生带着他到济南、沈阳的相声大会闯荡了几年,让他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也听会了不少节目。

丁爷回到北京,正赶上组建西城区青年曲艺队,丁爷就成了区属集体所有制团体的演员。那时候青年曲艺队常年在西单商场曲艺厅演出,从下午演到晚上,进门儿的时候给你张票,写上入场时间。出门儿的时候再计算你听了几个小时,计时收费。

虽然叫青年曲艺团,但是老艺人挺多,丁爷是年轻一辈,总受欺负,老演员一看园子里观众不多了,就派丁爷上去说单口相声,拖延时间,他们出去吃饭。这下儿反倒让丁爷长了本事,积累了大量的单口段子。

现在的年轻人新到一个单位,同事让你多干点儿活儿,别以为是坏事儿。还学本事呢,将来是挣钱的资本。

“文化大革命”一来,丁爷可就受罪了。他在玉器行的时候,也做过日本人的生意,结果被打成了日伪特务。谁揭发的呢?肯定是他们团的老艺人了,外行人也不了解情况呀。平常有矛盾了,就借着这个机会报私仇。

其实这也难说谁对谁错,那个年代就是你揭发我,我批判你。还有国家级团体的大艺术家到丁爷的街道搜集丁爷的材料,那时候讲究串联,不光揪本单位的坏蛋。

“文革”当中丁爷可没少挨打。曲艺界有那么一段故事,叫做“打死丁玉鹏,吓死习相远”。造反派在屋里打丁玉鹏,他的搭档习相远在门口儿看。习相远也是旗人,解放前家里挺有钱,成分也不好。他琢磨了,“一会儿也得这么打我,我哪儿受得了呀!”

他走到紫竹院公园旁边的小河沟,跳河自尽了。其实那河水也就齐腰深,往起一站就淹不死。但是习相远一心想死,没往起站。挨打的丁玉鹏反倒活了过来,就是腰部被打伤了,后半辈子腰直不了,总是向后仰着。

后来丁爷一家老小被赶到农村,当了十年农民。让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整天守着田间地头,跟大粪、麦苗打交道,心理上受的打击可想而知。丁爷的老伴儿那是曲艺园子班主出身,哪儿会干活呀?所有农活都得丁爷一个人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