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萨马拉(第5/6页)
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理由来谈论命运在我们的生命中曾经扮演或者尚未扮演的角色,特别是在未来的事件中。但在九月与母亲的那次电话里,母亲和我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当对话似乎快要结束的时候,母亲提起了一件她想要告诉我的事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妹妹坚持让我看另一位医生,再多做一些检查。”新的医生打算再做一次扫描,想知道母亲的肝炎一直没有改善的原因。
“是个好主意啊,妈妈。”
然后话题转移到我身上。“你准备休息一下吗?”她问。
“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我有些回避地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事情做完。”当时我是一家出版社的总编辑,正要奔赴德国参加十月的法兰克福书展。
“你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其他的做不完也没有关系。”母亲总是这样劝我,但她自己却永远也做不到。“妈妈,如果你能做到,我就一定能做到,我们来打个赌。不过,无论如何,接下来这几天你还是会很辛苦,而且你现在身体还不舒服。”
母亲每天都会去医院陪父亲几个小时。她还要抽时间和几个伦敦来的朋友叙旧,也打算跟他们一起开几个小时的车去看望另外一位患了脑瘤,只剩下三个月到两年生命的朋友。周末时,她还得去看另一位新医生。
我意识到,在母亲的诊断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忙碌之中。聚餐、宴饮、拜访、义卖、开会、排期、接人、买票、做瑜伽、上班、去健身房……我们都害怕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会感觉不对劲。各种各样狂热的活动似乎是我们生活中最需要的。只有父亲慢了下来,虽然那也是在他被困在医院接受注射之后的事了。一切都会没事的,什么事都可以重来,从头避免,只要我们继续忙碌就好了。
一周后,我在法兰克福书展上。在我将要参加一场满是出版界人士的晚宴时,母亲打电话给我。她告诉我,医生几乎已经确诊她得的是癌症。肝炎的症状不是病毒性引发的,而是她的胆管长了肿瘤。如果只有那里有癌细胞还算是个好消息,但是癌细胞很可能已经从胰腺扩散至胆管了。如果是这样可就有点不妙了。她的肝脏上也有些癌细胞。“别担心,没事的。”母亲说,“你不用提早回国来看我。”
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母亲又回答了些什么。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我的工作。不久前我对她说我开始对自己的工作感觉疲惫,跟所有那些抱怨自己工作的白领一样,太多的会议要开、太多的电子邮件和文件要处理。母亲让我辞职:“提前两周通知公司就可以了。走出大门,然后再决定以后做些什么。如果你足够幸运、有资格辞职,就要把握住机会。大多数人没有那么幸运。”这并非由于得癌症而生的新想法,而是母亲一贯的观点。虽然她热衷于对日常生活精确到分钟的安排,但也理解偶尔服从冲动的重要性,只要那个冲动能够导向一个正确的决定。
挂了电话之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出席晚宴。餐厅距离我的酒店大约一英里,我想走路过去,顺便理理头绪,可是我的整颗心都乱了。与我一起主持晚宴的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关于母亲得了癌症的事情。我感到头昏,几乎要晕过去。面前这个喝着啤酒、吃着炸肉排、不时大笑的人是谁?我命令自己不要多想母亲的事,不要想她是否感到害怕、悲伤或愤怒。我记得她刚才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是个战士,她会与癌症抗争到底。我记得我说我知道她会的。我想我应该没在电话里说我爱她,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太煽情了,好像要永别了一样。
晚宴结束后我回到酒店,环顾着房间,然后望向窗外。美因河几乎消失在城市的繁灯下。下着雨的夜晚,湿润的道路闪闪发亮,模糊了河流、人行道和车道的线条。酒店员工把我那蓬松洁白的羽绒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边是一叠书和酒店的杂志。但这个夜晚,我看不进去任何文字。我醉得厉害,迷茫充斥了我的内心,我失去了方向感。那一刻,我心知我的生活将会永远地改变,而且永远也无法复原。我看不进去书,于是就做了些在酒店里该做的事情。我打开电视,不停地调换频道:从浮夸的酒店频道换到账单频道,再换到欧洲体育频道和各种德文频道,最后停在CNN的克里斯汀·阿曼普以及拉里·金熟悉的面孔上。
后来我和母亲谈及那个晚上的时候,最让她不可思议的部分是我竟然看了电视,而不是书。母亲这一辈子,只要感到悲伤、困惑和不知所措,她就没办法专心看电视,但总能在书中找到庇护之地。书能让她集中精力,使她平静,带领她走出来,面对现实,而电视只会扰乱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