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空性论(第2/6页)
“你一口气就会把这本书看完的。”母亲说,“它是这个国家这个城市最真实的写照。”
波拉尼奥和托马斯如今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回忆。并不是因为他们都写了有关伤痛的故事,而是他们的书,是母亲生病后和我第一次一块阅读的书,而且带来了某种希望,与奥赖利医生带给我们的截然不同。这两本书告诉我们不必退缩和孤立自己;即使母亲和我行走在不同的人生旅途上,我们仍然可以分享彼此的阅读心得;在阅读这些书籍的时候,不必在意生病与否,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携手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此外,阅读提供的沉着力量是我们迫切需要的,尤其是在母亲生病后出现的恐慌和巨变。
然而,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我记得当时很忙,总觉得跟母亲一起看书太消耗时间,而且对她也没什么好处,而我自己不能看一直想看的书。但如果我没有看她认定我会喜欢的书,她的声音都会流露出失望之情。于是,我只好继续看她推荐的书,我也同样推荐给她我认为她会喜欢的书。客观地说,我俩的读书会是母亲在无意间成立的,而我是勉为其难地加入的。
我很想做一些能帮得上忙的事,所以提出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让母亲写博客。她的朋友很多,来自四面八方,如果跟所有人通报近况,会让她精疲力竭。所以当我建议母亲写博客的时候,她和父亲立刻表示赞同。但她觉得自己的文笔不好而不想自己写。除此以外,我猜她可能觉得写博客是很不得体的自我意识产物。
“你为什么不帮我写博客呢?”她提议。我想想,当然可以。
我的第二个想法是让母亲跟我们的朋友罗杰谈谈。他有五年照顾胰脏病人的经验,而且那个病人我们也认识。我们家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就像去哪个国家就学那里的语言一样。现在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们要学习的就是关于病患的相关用语。我相信跟罗杰谈谈会带给母亲希望。罗杰热心又慷慨,他是身高近七尺的极限运动员,曾担任过核潜艇军官,也曾是抗击艾滋病的领导人。他还曾出过一本如何照顾患者的书。
当罗杰告诉我他已经和母亲谈过了的时候,我立即打电话给母亲,想知道效果如何。
“怎么样,跟罗杰谈过有帮助吗?”
电话那头是很长的一阵沉默。我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我的话。但她还是开口了:“我不喜欢这次谈话,有点让人沮丧。他说我做化疗的时候会非常痛苦,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来,需要别人昼夜照护,而且还会有强烈的疼痛感。”
阿拉伯神话中的妖怪一旦从魔瓶中被放出来,就很难再把它关回去了。我认为让母亲跟罗杰谈话是个好主意。我非常确定罗杰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我认为他会给母亲带来希望。那是母亲知道她的病情后第一次哽咽。她一直告诉自己和全家人她有多幸运,有医疗保险、美好而精彩的人生、可爱的孙子孙女,以及有意义的工作、杰出的医生以及充满爱的家人,还有在医疗行业工作的侄女帮她安排就诊。可就在她重复这些赞美的时候,我从她有些哽咽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情绪——恐惧。这一切究竟会变得多悲惨、痛苦?
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一点?!为什么我不先跟罗杰聊聊,看看他要说些什么?为什么我老是做这种事,把一个人推荐给另一个人,自以为能帮上忙,但有时还不如不做?我懊悔万分,几乎哑口无言,只能含糊地说:“我很确定(我怎么那么确定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个癌症患者过世得早。现在的医疗技术一定比几年前更好更有效,不会那么痛苦。”
你应该跟这个人谈谈;你应该读下这个说明书;你应该去这个饭店尝尝;你应该点这道菜……我的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建议和推荐。建议很棒,但有时却很糟糕。我回顾过去,怀疑自己是否在推荐之前深思熟虑过。那个烧烤餐厅真的是奥斯汀最棒的吗?还是因为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你后悔跟罗杰谈话吗?”我问。
“不。”母亲的语气不再像往日那么确信,但还是说,“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天早晨,父亲告诉我,母亲一晚上都没睡好。罗杰的那番话让她忐忑难安,父亲也感觉到那难安的氛围。罗杰说她的头发会大把大把地脱落;她的消化系统会彻底紊乱;她会严重呕吐,虚弱不堪,病得下不了床;她还要吃止痛药和一大堆的药丸,整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父亲既难过又担忧,同时也很生气。于是我决定去跟母亲聊聊。
“你没睡好吗?昨天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这样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