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第4/4页)

我意识到,不管我还剩下多少时间跟母亲在一起,我都需要更专心,更小心,不要让其他的事情来打断我们之间的对话。我注意到每一家医院都是一家干扰制造厂,有一堆人会来打扰你、催促你、问你问题。但现代生活本身就存在着干扰:电话、电邮、短信、新闻、电视,以及我们永无宁日的大脑。你能给予别人的最佳礼物,就是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我总是不停地走神,没有人能得到我的全神贯注,哪怕是我自己。

国际救援委员会晚宴举办的当天,我一早给母亲打电话,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到场。她说:“上菜之前。这样我才能保存体力。我没办法在之前的鸡尾酒会一直站着。”晚宴在华尔道夫·阿斯托里亚金碧辉煌的大厅举行,晚宴和颁奖仪式一如既往地感人肺腑。整个晚上,我看着母亲迎接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要如何做到这点?你怎么样才能与五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交谈,不打扰别人也不会被打断?我突然明白了卡巴金说的正念,这不是什么把戏也不是花招,而是活在此时此刻。当我与你在一起,此时,我的眼中就只有你。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甜点之前,大会播放了一个名为《从伤害中返回家园》的影片,影片以难民重新团聚后互相拥抱的镜头结尾,片中母亲紧紧地拥抱着孩子们。华尔道夫·阿斯托里亚大厅一千名在场的人都流出了眼泪,我们这桌的朋友也在啜泣着。那是一个非常感人的夜晚。卡巴金这样写道:“你无法阻止波涛汹涌,但你可以学会踏浪而行。”

奥巴马成功当选总统,自由奖的颁奖晚宴也很成功,母亲非常开心。葡萄状球菌感染似乎奇迹般地消失了。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和朋友们的帮忙,我的网站合作伙伴(一个我大学时认识的电子专家和一位在出版业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和我真的将烹饪网站完成上线了,完美无缺。这时,我最喜欢的节日,感恩节也快要来了。

我和兄妹们从网上得到的信息说,患有胰腺癌的人活不过六个月,而母亲已经撑过了一年。周五我会陪母亲去看医生,给她装入另一个“自杀炸弹”药瓶,我们的读书会也将在那天开始。母亲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医生她的使用心得,她知道奥赖利医生听了会很高兴的。也得感谢利他林的帮忙,有了它,才能让母亲得以享受整个晚宴。

母亲的看诊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我在十点四十五分就到了医院,如果医生许可的话,我们就能提前看诊。当我来到等候室的时候,母亲坐在她通常坐着的椅子上。但她看起来非常糟糕,有点不太对劲。

“你听说大卫的事了吗?”她问我。我认识很多叫大卫的人,我不得不问母亲是哪一个。“大卫·罗德,那个年轻的《纽约时报》的记者。”她说,“他是我的朋友,也是阿富汗项目的董事成员。”

“没有,怎么了?”

“他在阿富汗被绑架了。他原本在那里做研究,这太可怕了,所有人都快急疯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们需要完全保密,也许这样才能把大卫救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另外一个董事成员从杜普利那里听说的。”母亲指的是南茜·哈奇·杜普利,她还在阿富汗,为阿富汗图书馆的计划工作。“大卫和杜普利几天前在喀布尔一起吃过晚饭。她说她提醒过大卫,有些地方不安全,最好不要去。但是大卫说他需要更多的资料写书,而且他非常信任那些帮助他的人。该死!”她说。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该死”这个咒骂的字眼。

我们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她咬着下嘴唇。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今天真的很想跟你聊聊奥巴马和托马斯·曼的书。但我现在恐怕无法再讲别的事情了。你知道吗?大卫几个月前才刚刚结婚,克里斯蒂现在一定很伤心。我回家后要尽快写信给她,还要问杜普利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做完这些后,我会为他祷告。”

母亲可以祷告,我只能尝试正念。除了这些,我们帮不上大卫的忙,但母亲并不这样想。

“阿富汗情况越糟糕,我们盖图书馆的信念就越要坚定。

这可能不是什么伟大的事,但是一件重要的事,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母亲接着说。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为什么母亲能够集中注意力,而我无法做到的原因,也是她可以把心思放在我和其他每一个人身上的秘诀。她甚至会用情绪来激励自己,帮助自己专注。母亲的重点永远放在那些需要去完成的事情上。我一定要趁她还在这里,还能教我的时候,好好学习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