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第2/4页)

当我和母亲再次去找奥赖利医生做检查时,拿到了母亲上一次住院的完整报告。上次母亲痛不欲生的症状并不是癌症引起的,而是她的结肠发炎了,几乎可以确定是可复发的细菌感染,那是一种很难治疗的病菌,母亲在之前的一次住院中染上的。母亲的化疗要暂停一阵子,休息一下再开始新的化疗,最近的化疗药物副作用太大,让病患难以忍受,而且效果也不如预期。

至于肿瘤,仍然比一年前母亲第一次检查时要小——现在大概占到她肝脏的8%。奥赖利医生讲话时,我就边记边发问。每次我都会这样做,如果我没有一一记下,我就什么也记不住。

奥赖利医生有些话要对母亲说,她坐了下来,问母亲使用那么多针头的感觉。母亲看起来像个注射毒品者,手臂上遍布着针眼。那是无休止地抽血检查和化疗的结果。奥赖利医生说她想要在母亲胸骨上方皮下植入一个人工血管,这能让打针简单一些,也能在新一轮的治疗中用得上,在新的治疗中母亲要接上一个装化疗药品的小瓶子,挂几天药水,直到药物滴完才能取下来,医院会教我们如何挂上小瓶,如何拆下来,母亲也可以随时去诊所请工作人员帮忙。

奥赖利医生认为母亲最好选择尝试药品5-FU,并与亚叶酸一起使用,可以加强抗癌效果。奥赖利医生又提醒了我们,这种治疗会带来口腔疼痛、腹泻、手脚敏感疼痛等副作用,不过跟之前疼痛的程度相比,这次会轻一些。

如果我们需要的话,还可以看看说明书。

我很喜欢“书”这个字眼。所以我们的读书会现在也纳入了制药公司的伙计们写的药品说明书。母亲接过了说明书,像往常一样一再地谢过奥赖利医生,然后准备离开。

我提醒母亲,她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

“没关系的,威尔。”母亲说。

奥赖利医生想知道母亲的问题。

“不必麻烦医生了。”母亲一边说,一边对我不理会她的暗示感到恼怒。

“我妈妈在11月12日有个很重要的晚宴。”我说。

“是国际救援委员会的年度晚餐。”母亲补充道。

“她真的很想参加,也想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些。”我接着说,“我听说利他林可能有效,是真的吗?”

我在高中时吃过不少这种药,至今有相当多的朋友仍在使用,所以我知道这些。利他林是一种速效药,它能让婴儿稳定下来,也能让成年人提神。

“对,这是个好建议。”奥赖利医生说,“许多病人都觉得它有效果。我给你开个单子。”她对母亲说:“你哪天没有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可以先吃一片,看看反应如何。”

母亲对利他林很满意,她还发现这种药有一个非常神奇的作用——它能帮助母亲更好地看书了。母亲第一次尝试使用利他林的那天,又累又疲倦,无法集中精神。服下了利他林后,她就拿起托马斯·曼的《约瑟与他的兄弟们》开始阅读,那是一本一千五百页的长篇。朋友送给她那天她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看着,从1926年看到1942年,至今也没有看完。在此期间,托马斯·曼还写了《威尼斯之死》、《托尼奥·克律格》、《魔山》和《马里奥与魔术师》。靠着利他林,母亲发现自己沉浸在书中的世界,根本无暇站起来走出去换口气,而与此同时,我还在公寓里苦苦寻找那本失踪的卡巴金的书。母亲看完《约瑟与他的兄弟们》后,她就把那本书给了我,这是我们下一次读书会要讨论的书,但她却忘了给我利他林。

我尝试了数次去阅读这本书但总是中途放弃,最终我只能向母亲承认了这一点。

“看完这本书很不容易。”她说,“但它非常精彩,而且也相当有趣。”

“真的?”我问,声音里充满质疑。

“你看前言了吗?连译者也不建议从开头看起。他说你最好从一百页开始看,看完之后再回头来看开头。”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应该一切安好,因为化疗将停止一段时间,母亲可以趁这时候去度假,把身体养好一点,然后再开始新一轮的治疗。但她仍然不时高烧,每次都得去医院。有一次,母亲又被葡萄状球菌感染了,父亲那个晚上跑遍了附近的药房为了找能治疗这种症状的、价值六百美元的抗生素。隔了几天,父亲才告诉了我们这件事。几个小时后母亲体温再次飙升,那时斯隆—凯特琳纪念医院早就关门了。

母亲努力与所有的朋友保持联系,他们通过电邮问候彼此,有时还会见面。她很喜欢去见朋友,也会根据约会的时间调整生活作息。如果有朋友到访,母亲会调整用药的时间,好让自己有精力陪客人。她会坐在最喜欢的沙发一角,在桌上放点零食,白天就准备一些冰激凌、咖啡或茶,晚上则喝苏打水或葡萄酒。当访客与母亲聊半个小时后就会发现,她的精力正在逐渐流失,脸部紧绷,因为她在努力集中精力与客人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