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的代价(第3/3页)

所以我倾向于回答:“是的,我会跟家人一起过节;总的来说,母亲非常好;我也很好。”

2008年的圣诞前夜,母亲带着所有的孩子们去了教堂(他们都来到纽约过节),最小的那个坐在圣坛台前的地板上,满脸惊恐地听着牧师讲着圣诞故事。感谢上帝,没有一个孩子在中途傻笑。哥哥和南茜准备了圣诞晚餐,像往年一样,甜点也是自制的英式葡萄布丁。一百多年来,母亲家的所有女性每年聚在一起,严格按照家传的手写菜谱一起来制作圣诞布丁,母亲已经参加过六十几次了,今年也不例外,但她做了一点小变化:所有的男士也被邀请进来了。她希望自己的儿孙都能参加这个活动,如果小男孩都能参加,那么男人也应该可以。

新年夜比圣诞夜要安静一些,我们在父母家早早地举行了庆祝,还吃了一大桶母亲的学生(现在是母亲的朋友)寄来的鱼子酱,这个学生从伊朗来哈佛读书的时候住在我们家。母亲总是告诉学生们,她会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好好照顾他们,等他们长大后,不需要什么物质感谢,只要买东西给她吃就可以了。学生们不仅仅好好照做,还寄给母亲无数的卡片和各式各样的礼物,整间公寓都被塞满了。

新年夜前夕,母亲说起自己能在确诊后奇迹般地挨到第二个新年,她感到很幸运也很感激。然后母亲说了我从未听她说过的话:

“我不在之后,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悲伤。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互相照应,如果我听说你们中有任何人吵架,我会非常生气。如果有任何人捣乱的话,我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他。”

像往常一样,母亲送出去许多圣诞礼物,有送给医生、护士和医院工作人员的缅甸难民做的袋子;她和父亲一起送给我一套名牌古董玻璃杯,让我装我最爱的威士忌。节日结束后,我坐下来给母亲写感谢信,虽然不像小时候被教育的那样在圣诞节的下午写,但也没隔很久。我发现这比之前的感谢信都要难以下笔。我想要感谢他们的太多,远远不止玻璃杯而已,那封信越写越长,无法收尾。我打了很多草稿,越看越觉得是写给母亲的悼词。母亲已经清楚地说过,她还活着,没有死去,不管还剩下多少时日,都不要用哀悼的心情来过。可我还有多少机会能够感谢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呢?

我忽然明白,感谢信不是你接受礼物必须付出的代价。许多孩子这么认为,但其实,感谢信是最微小的回报。感恩并不是指一定要回馈一些东西,而是当你得到祝福时的感受。感受家人与朋友对你的关心,希望你得到幸福。感受到这些,你的心里会充满喜悦。这就是感恩的真谛。

卡巴金的书和正念的概念跃入我的脑海,我也因此想到了大卫·K.雷诺兹的书。大卫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了“建设性人生”的概念,这个概念结合了西方思想和两种日本的心理疗法,一个是让人们停止利用感情作为行为的借口,一个是练习感恩。感恩疗法来源于吉本伊信提出的“内观”思想,内观提醒人们对万事万物心怀感恩。如果你坐在椅子上,你应该想到有人做出了这把椅子,有人销售它,再把它运到家里,现在,你才能坐在这把椅子上享受所有这些付出。虽然并非特意为你而做,但并不意味着你在使用和享受之时没有得到祝福。意思是说,当你做了建设性人生内观练习,你的人生或充满一连串的小奇迹,你也会开始注意到生活中的一件顺利的事,而不只是去注意那些坏的部分。

我又抽出一张新纸,开始重新写下感谢的文字:

“亲爱的妈妈、爸爸,我真的很幸运……”

有趣的是,我越是回想起所有幸福的事,我的感激之情就越强烈,悲伤感也会越来越少。母亲也许跟大卫·K.雷诺兹一样,也有心理治疗师的特质。

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碰巧拿起《盐的代价》,里面夹着母亲写的一张纸条:

“我们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受到其他人的恩惠。但这并非像是负债于某人,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应该归功于每一个人。人生可能会在一瞬间改变,所以每一个让你人生步入正轨、稳步向前的人,都值得感激,无论他们扮演的角色多么卑微。只要给予他人友谊与爱,你身边的人就不会轻言放弃。任何一个友谊与爱的表达都能让一切变得美好。”

我不知道这张纸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