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第3/3页)

一片沉默。

“好吧,首先现在我已经在安养阶段,她们说我还是可以来见你。我想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奥赖利医生说,“我们可以预约下次扫描的时间,然后你九月的时候再过来。”母亲的呼吸很浅,听到医生的话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现在我们正在计划九月的活动。

“关于在家安养,我还有个问题。妮莎很棒,但我还是想再问一次,我死了的时候,我的家人应该怎么做?”

“嗯,他们要先打电话给殡仪馆。我们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你也可以通过教会自己找。”

“还有。”母亲说,“我还想要一份安乐死的复印件。”

奥赖利医生建议母亲签一份新文件,重新填表再签名即可。她马上请帮母亲做过治疗,且她很喜爱的护士送了一份新表进来。母亲让我帮她填表,于是我拿起笔开始写:

M-A-R-Y-A-N-N-E。

母亲仔细看了一遍,脸上有一丝慌张,说:“宝贝,你写错了,最后没有e,应该是MaryAnn。”

“但你总是会在末尾加一个e啊!”我说。

后来我知道了,在母亲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喜欢在名字“Ann”后加一个“e”(可能因为她更喜欢英国式的Anne,像是安妮皇后的名字),但她的名字其实是玛丽,中间的名字是Ann,没有e。我竟然搞不清母亲的名字。

我想起玛乔丽·摩根斯坦,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莫宁斯坦。我草草地用钢笔划掉了那个e,所以这份安乐死的同意书上还可以看见有个被划掉的e。从那时我就开始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个无视母亲的心愿,为她插上各种各样令人生畏的管子,而这只是因为她的儿子不知道母亲的名字。

门诊结束后,母亲照例问了奥赖利医生她通常会问的问题,包括她的家人会怎么样,旅行如何,在看什么书。但这一次,奥赖利医生向母亲问了几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介意给我一个拥抱吗?”她问母亲。

她们两个轻轻地拥抱彼此,持续了足足一分钟。她们一样高,奥赖利医生穿着白大褂,金色波波头的短发轻抚着她的衣领。母亲的头发因为停止化疗长长了一点,穿着一件珊瑚色的中式丝质上衣。父亲和我尴尬地坐着,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当你的治疗医生给你一个告别的拥抱,这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暗示,这一点我以后才知道。这是一个无比甜蜜、充满感情的拥抱,两个人互相安慰,就像是即将分开的姐妹,其中一人要离开,踏上遥远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