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高墙 1961年 第一章(第3/7页)
“也许你仍旧可以,”伯纳德说,“外遇不一定会导致离婚。”
“结婚第一年就有外遇呢?”
“我同意。这的确很糟。”
“我该怎么办?”
“你必须好好问他。他也许会承认,也许会否认,但他会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
“你想怎么办?你会和他离婚吗?”
丽贝卡摇了摇头。“我永远不会离婚。婚姻是一种承诺。不能因为于己无利就不遵守。即便有违自己的心意,也得遵守。这才是它的意义所在。”
“我正做了相反的事。你一定很看不起我。”
“我不会用我的道德标准去评判你或者其他人。我只是在谈论我自己。我爱我的丈夫,希望他忠于我。”
伯纳德带着钦佩和遗憾笑了笑。“希望能如你所愿。”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丽贝卡站起身,把三明治放回包装纸。她不会再去吃它了,但和大部分经历过战争之苦的人一样,丽贝卡对于把食物扔掉有种恐惧感。她用手帕擦了擦湿湿的眼睛。“谢谢你的倾听。”她说。
“我没能安慰你。”
“不,你做到了。”说完丽贝卡便离开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去上英语课的时候,丽贝卡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记完《扭腰舞》的歌词。但长年的教学经验使她能够随机应变。“谁听过一首名叫‘扭腰舞’的歌曲?”一进教室她便大声问。
学生们都听过。
丽贝卡走到黑板前,拿起一个粉笔头。“歌词是什么?”
学生们同声高喊起了歌词。
丽贝卡在黑板上写道:“来吧,宝贝,让我们一起来扭腰。”然后她问:“这句话用德语该怎么说?”
这时她完全忘却了心中的忧愁。
下午课间休息时,丽贝卡在她的收信箱里找到了那封信。她把它带到了教师办公室,拆信前,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看信的时候,她的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
单页纸上印着信头:国家安全部。这是秘密警察的官方称谓,私下里叫斯塔西。信是由一个叫舒尔茨队长的人写来的,这封信命令她到他位于总部的办公室接受质询。
丽贝卡擦干净她洒在地上的饮料,装作没事人一样向同事们道了歉。然后她走进女厕所,把自己关在小隔间里。她想在向人吐露这件事之前好好想想。
东德的所有居民都知道这些人人害怕收到的信。这意味着她做错了什么事——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被暗探注意到了。她从旁人的描述中得知,坚持自己无辜毫无用处。秘密警察的态度,是认定了她在某件事上有错,不然为什么要质询她呢。暗示秘密警察犯错相当于质疑他们的能力,这等于犯下了另一宗罪。
她又看了一遍,发现约定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
她到底做了什么?毫无疑问,她的家庭背景深受怀疑。她的父亲,沃纳,是个开工厂的资本家,他的工厂位于西柏林,东德政府无法触及。丽贝卡的母亲卡拉是个家喻户晓的社会民主党人。外婆茉黛,则是一名英国伯爵的妹妹。不过当局已经好几年没骚扰过他们家了。丽贝卡本以为,嫁给司法部的官员也许使他们家赢得了当局的认同。情况显然不是如此。
她犯了什么罪吗?她有本乔治·奥威尔的反共寓言《动物农场》,这是禁书。她十五岁的弟弟,瓦利,爱弹吉他,还唱一些诸如《这是你的故土》之类的美国歌曲。丽贝卡有时也去西柏林参观抽象画展。而共产党人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校监一样对艺术很保守。
洗手时,丽贝卡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看上去不是很害怕。她鼻梁高翘,下巴笔挺,还有双坚定的棕色眼眸。她乱蓬蓬的黑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捋到后面。她身材高大,端庄挺拔,有些人觉得她很有压迫感。她可以面对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用一句话让他们安静下来。
但其实她真的很害怕。让她害怕的是,她知道斯塔西什么都做得出来。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们:对他们的抱怨本身就是一项罪名。这让丽贝卡想起了战争结束时候的苏联红军。那时,苏联士兵可以劫掠、强奸、杀害德国民众,并用这种自由肆意施虐。
这天的最后一节课是教授俄语中的被动语态,简直是一团糟。这节课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她当上一名合格的老师以后,上过最糟糕的一堂课。好在学生们能发现并宽容她所犯的错,甚至在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时给她提示。他们的宽容总算使她挺了过去。放学以后,伯纳德和几个来自教育部的官员聚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多半是讨论如何在半数教师离开的情况下让教学继续下去。丽贝卡不想默不作声地去斯塔西总部,以防他们决定把她扣留在那里。所以她给伯纳德留了一张纸条,告诉他自己被传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