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高墙 1961年 第一章(第4/7页)

随后丽贝卡搭了辆公共汽车,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前往市郊利希滕贝格区的诺尔曼人大街。

斯塔西总部是幢新建的丑陋办公大楼。它还没完工,停车场上停着推土机,一边的脚手架也没拆。大楼在雨中显得很狰狞,估计在阳光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进门以后丽贝卡在想,自己还能否从这道门里走出来。

丽贝卡走过开阔的中庭,向前台出示了自己收到的信,然后被护送进电梯上了楼。随着电梯的升高,她感到越来越恐惧。出电梯以后,她踏入了一条墙壁被涂成可怖芥黄色的走廊。然后她被带进一间只有张塑料台面桌子和两把金属椅子的小房间。它充斥着刺激性的油漆味。把她带进房间以后,陪同的人就离开了。

丽贝卡颤抖着独自坐了五分钟。要是抽根烟再来就好了,烟也许能使她镇定下来。她强忍着没哭。

舒尔茨队长进来了。他比丽贝卡年轻一些——她猜他二十五岁左右。舒尔茨队长手中拿着薄薄的一份文件。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打开文件,然后皱起了眉头。丽贝卡觉得他似乎想让自己显得很重要,心想这会不会是他的第一次讯问。

“你在弗里德里希·恩格尔中等职业技术学校任教,是吗?”他问。

“是的。”

“你住在哪儿?”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但觉得迷惑。秘密警察难道不知道她的住址吗?这也许能解释信为什么寄到她的学校而不是家里吧。

丽贝卡不得不说出了父母和祖父母的名字和年龄。“你在对我撒谎!”舒尔茨得胜似的说,“你说你二十九岁,你母亲三十九岁,你母亲怎么可能十岁就生下你呢?”

“我是被收养的。”丽贝卡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而大松了一口气,“我的生父生母在战争快结束的时候被炸死了,一颗炸弹直接击中了我们家的房子。”那时她十三岁。红军的炸弹落在柏林,整个城市一片废墟。失去了父母的丽贝卡独自一人,又害怕又彷徨。身为一个丰满的青少年,她差点被一群苏联士兵挑出来强奸。幸亏卡拉自愿献身,挽救了她。但这段可怕的经历却使她对性事感到犹豫而紧张。如果汉斯没能得到满足的话,丽贝卡觉得必定是自己的错。

她浑身一震,想把这段记忆从头脑里驱走。“卡拉·弗兰克从苏联人那里……”丽贝卡及时终止了自己的陈述。即便东德的女人都知道发生在1945年的可怕事实,共产党人就是不承认苏联红军士兵犯过强奸的罪行。“卡拉救了我。”丽贝卡略过了容易引发争论的细节,“之后,她和沃纳合法收养了我。”

舒尔茨队长把每句话都记了下来。文件上没有太多的东西,丽贝卡心想,但肯定写着些情况。如果舒尔茨对丽贝卡的家人知之甚少的话,让他感兴趣的又会是什么事呢?

“你是个英语教师吗?”舒尔茨队长问。

“不是,我教的是俄语。”

“你又撒谎了。”

“我没撒谎,之前我也没撒谎。”丽贝卡干脆地说。她吃惊地发现自己正在以挑战的语气跟一个秘密警察的队长说话。她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害怕了。也许这是种有勇无谋的表现。舒尔茨队长也许年轻又没经验,她告诉自己,可他依然有能力毁了丽贝卡的生活。“我的专业是苏联语言文学。”丽贝卡一边说,一边试着对舒尔茨队长友善地笑了笑,“我在学校里是俄语教研组组长。但我们学校有一半教师去了西边。所以在课程安排上必须做一些改变。上一周,我上了两节英语课。”

“看,我没说错吧!而你在课上用美国人的宣传毒害了孩子们的思想。”

“老天,”丽贝卡呻吟道,“你是说给美军士兵的建议吗?”

舒尔茨队长拿着一张写了几段话的纸读了起来。“上面写着:‘记住,在东德没有言论自由可言。’这难道不是美国人的口号吗?”

“我向学生们解释过了,美国人对前马克思时期的自由的理解非常肤浅,”她说,“我想你的线人肯定没提到这点。”丽贝卡想知道这个告密者是谁。应该是个学生,或者是某个听说了授课内容的家长。斯塔西的探子比纳粹的还要多。

“建议中还有这样一条:‘在东德,不要找警察问路。和美国的警察不同,他们不会帮你的。’对这你怎么说?”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丽贝卡问,“还没成年的时候,你敢找Vopo询问去最近的地铁站怎么走吗?”Vopo是Volkspolizei的缩写,也就是东德的警察。

“难道你找不到更适合于教孩子的教材了吗?”

“你怎么不自己来我们学校上节英语课试试?”

“我不会说英语!”

“我也不会!”丽贝卡喊道。她马上为自己提高嗓音后悔了。但舒尔茨并没有动怒。事实上他似乎有点被吓住了,他确实没什么经验。但丽贝卡不该大意的。“我也不会。”她的声音轻了一些。“于是我只能就地取材,把任何能拿到的英语材料当教材用。”这时候一定要表现得很谦恭,她想。“我显然犯下了一个错误。队长,我感到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