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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特莱津犹太人在默默坚守的他们民族的文化,在坚守的一种精神,纳粹却没有力量扼杀。

在最后的岁月里,一号宿舍的艾辛格教授的孩子们,那些《先锋》杂志的编辑、记者、作者和读者们,都被陆续遣送去了奥斯威辛集中营,可是,艾辛格教授的孩子们出版的一期期《先锋》杂志,都被小心地保存下来了。

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在一号房间的“孩子共和国”中,特莱津还留下了一个叫做陶希格的孩子。

特莱津是依靠马车为运输工具的:运送货物、运送遣送者的行李,还有死难者的尸体。特莱津的运作一天也离不开马车。而陶希格的父亲,恰巧是特莱津囚徒之中唯一会打马掌的犹太人。他因此有一个小铁匠铺,后来,陶希格成为父亲的帮手,也赶马车,就搬到铁匠铺后面堆煤的小屋里,和父亲住在一起。这是特莱津难得的一点私人居住空间。孩子们就把一期期的《先锋》杂志,偷偷地藏在煤堆下面。

战争结束的时候,环顾四周,陶希格发现,原先的小同伴们,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还留在特莱津。他赶着两匹马,把属于他和父亲的物品拉回了布拉格,他还小心翼翼地,装上了收藏的一大摞《先锋》杂志。回到布拉格后,陶希格到处寻找他的“孩子共和国”的同伴们。

最后,他巧遇了“孩子共和国”的一员,这个幸存的孩子,正是汉娜的哥哥,乔治·布兰迪。

乔治·布兰迪刚刚从奥斯威辛回来,他之所以能幸存下来,只是因为他在特莱津学成了管子工的手艺,纳粹需要留着他干活。回家以后,他得知父母早已在一九四二年就被杀死了。他到处打听妹妹汉娜的消息,直到遇到一个妹妹的同伴,把汉娜死在毒气室的消息告诉了他,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一九四五年,陶希格把所有的杂志都移交给了乔治·布兰迪。

乔治·布兰迪一直小心地藏着那些杂志。后来,他得到一个移民加拿大的机会,前途未卜,旅途能够带的东西也有限,临行之前,他又把所有的杂志转交给了创办《先锋》杂志的幸存者之一科特·库图克,他也曾经是“孩子共和国”的主席。

直到一九六八年的春天,他们才感到,也许可以认真考虑出版《先锋》杂志了。在那个时候,特莱津原来的学校楼,也在考虑建成一个“特莱津集中营博物馆”。可是,就在那年八月,苏联入侵捷克。此后,历经种种曲折,介绍《先锋》杂志的书,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被正式以几种文字出版。当年犹太孩子们的诗、画和文章,他们的恐惧和勇气,他们的苦难和梦想,终于又重见天日。

在出版的时候,乔治·布兰迪和几个幸存者,决定用当年他们的同伴在《先锋》杂志的文章上写的话,作为书名:“我们也是一样的平常孩子”。

在书的最后,是艾辛格教授带领的特莱津L417宿舍一号房间的孩子们的名单。一共是九十二个孩子,在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们绝大多数都死在了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毒气室里,只有十五个孩子侥幸活下来。在特莱津,这个房间的孩子是存活比例最高的,原因是他们都是年龄比较大的男孩,可以是劳动力了。

一万五千名曾经生活在特莱津的犹太孩子,只有一百多名存活下来。

在战争结束以后,哈斯和死去的弗利塔收藏画作的铁皮箱,从土里被重新掘出,他们的画,都被保存下来了。那些被人们藏在板壁中、藏在阁楼里的画,都被陆续找出来了。

在“二战”刚刚结束的一九四五年,八月底的一天,幸存下来的维利·格罗格,那个当年和女艺术家弗利德一起在阁楼里藏下孩子们画作的女管理员,提着一个巨大的手提箱,来到了布拉格的犹太人社区中心。箱子里是将近四千五百张弗利德的孩子们的绘画。那些画作的主人,绝大多数已经被谋杀在纳粹的毒气室里。纳粹曾经夺去了孩子们的名字,只容许他们有一个编号。在特莱津,弗利德自己不再在画作上签名。却坚持要求孩子们,在画作上签上他们的真实姓名。这四千五百张画作,绝大多数,都有孩子们自己的签名。

多年以后,面对这些画作,捷克总统哈维尔说: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我不止一次地面对这些由特莱津孩子们提供的、关于他们的经历、渴望和梦想的证明。他们把我带回那个时代,我们的国家被纳粹占领、世界在战争之中。我作为一个小男孩,遇到了恐惧、羞耻和挑战。这些画也在唤醒我,那些我或许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却使我确实感到羞愧:事实是,我的犹太人同学们被赶出了学校,他们被迫在外套上佩戴区别于他人的六角星,他们被遣送集中营,最后,我活了下来,而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们,却没有能够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