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的“以色列”女儿(第5/7页)

“你用过几次这把枪?你杀过人吗?”

“我不知道。”阿默思说,他突然陷入沉思,“我不想杀人。但是出任务时我们指挥官会要我们开了枪就跑,我们不会回头去数有多少人伤亡。我没有直接开枪杀过人。但我们入侵加沙走廊时,我想我应该伤过人。加沙走廊的民众是最暴力的一群,他们绝对想置我们于死地,把我们推下海。”

“阿默思,如果阿拉伯人老是想杀犹太人,那为什么你父亲对故乡也门还会保有如此美好的回忆?”

“他是选择性记忆。反正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甚至不是在也门出生的,他的记忆全来自我们的祖父母。他们在也门的生活是很不错,但没有跟阿拉伯人一样好,他们仍然是次等公民。他们甚至不准在公众场合穿鞋子!你听过这么古怪的不平等待遇吗?”

“但是你祖母总是说那边的生活很棒,你祖父又是政府高官。看看这片应许之地现在是如何对待他的,他现在住在毫无特色的住宅区里一套两室的公寓里头。你祖母说,以前在也门她可是住在一座很大的庄园里,有花园、山羊还有仆人。”

“你知道,人们离家后永远只会记得家乡最棒的水果、最好的水源。如果我祖父母在那边的生活真那么完美,他们就不会抛下一切财产跑来这儿,不是吗?他们为什么会来这儿?”

“因为他们以为这里真会如《圣经》所说的那般,是片流满奶和蜜的土地!我从没听你祖母说过有阿拉伯人要杀她。即便搬来这里这么多年,你祖母现在都还在说阿拉伯语。而你身为德系犹太人和也门犹太人的混血儿,如果没戴上犹太礼帽,看起来就跟加沙走廊街头其他巴勒斯坦人一样。”

“我看起来才不像阿拉伯人!”阿默思反驳道。

“明明就很像。”我心烦意乱地说道,此时我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把玩枪支。这把上了油的枪看来锃亮,冰冷的扳机散发着诱人气息。我感觉自己跨过了某道疆界,从纯真变成世故3一旦碰过这部杀人机器就再也不纯洁了。我的手指触摸着冰冷的枪口与扳机,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手握武器,感觉就像一阵晕眩来袭,像是地心引力死命拉扯着我。而我只想放开一切顾忌,随它而去。

“妈妈,快点,我们到站了!”玛亚边拉着我边从她固定坐的那个车轮上方的架高座位跳下,她已经背好书包。年仅四岁半的她遗传了她父亲完美的方向感,她从不会忘记要在哪一站下车。事实上,连我们走路回家她也认得路。

玛亚与我先回家拿了我的录音设备,然后再去接杰夫。在车里她又聊起了督度,也就是她朋友的父亲。她说她非常以督度为荣,因为他能保护儿童不受恐怖分子攻击。我觉得自己仿佛住在像“终结者”系列那般的科幻犯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战火永不停歇,所有居民都畏惧着共同的敌人,还有一支全年无休的军队随时待命攻击。我住在一个每个孩子都看过且摸过枪的世界,每个孩子都知道什么是弹链。我小时候以为只有宝莱坞电影里的坏蛋或黑暗英雄才会用枪,在电影里,那些被吹捧的帮派分子以及像宝莱坞巨星阿米塔布·巴沙坎所扮演的超级英雄,他们去射杀贪婪地主都显得合情合理。小时候我也以为枪支是给那些想要劫富济贫的平民或无产阶级军队用的,就像孟加拉国纳萨尔派[36]分子一样。我无法想象竟然会看见像阿默思这样的平民或像督度这样一个家庭男子持枪。我难以理解何以每个以色列青少年都懂得操作枪械、懂得射击。

一路上路况堵塞,我们抵达杰夫家时,所剩时间已不多。当我按门铃时,我对玛亚说:“你得去厕所把脸和手洗一洗。”

“你会让我拿麦克风吗?”她边问边指着我背在肩膀上的装了录音设备的袋子。

“不!不会,这次不行。”

“但有时候你会让我拿!”

“只有录好玩的东西的时候才可以,就像我们在街上或咖啡店录环境音那样。今天的录音很严肃,而且我必须单独跟对方好好谈谈,可以吗?拜托当个乖女儿,我知道你是。还有,等我们到难民营的时候,不要说希伯来语,也不能叫我‘Ima’。”

“难民营的小朋友是不是没东西吃,所以为了他们我才要把晚餐都吃光光?”

“难民营的小朋友应该没有营养不良。巴勒斯坦小朋友是有很多困难,但饥饿应该不是其中之一。”

“那每次你说如果我不吃光盘子里的食物,就会有小朋友不开心,那些小朋友住在哪里?”

“什么小朋友?”我心不在焉地回应她,因为我正在翻找袋子,想确认是否有足够的空白录音带,我已经很久没有录采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