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艾梅克勒方街鬼魂的诅咒(第3/7页)
“我去帮你拿,我知道在哪里。”啜泣的玛亚边说边转身上楼要去浴室。
“我自己来,过来扶我。”我对她说。
但当我试着移动身子,传来的剧痛令我险些再度昏厥。我只能继续坐在地上,坐在那张笨重的玻璃咖啡桌旁。这张咖啡桌桌脚和底座是用我们从约旦买回来的一具贝都因人打谷机重新设计而成的。我很庆幸玻璃没破。我坐在那里抱着我的孩子,她可爱的手臂环抱着我,我试着从她小小身体的温暖与拥抱当中获得一丝慰藉。这让我的情绪得以平复,暂时抛下羞愧与罪恶感。我亵渎了为人父母之职。我女儿此刻赋予我安全感,但这本该是我给予她的,我不但没做到,还翻转了她小小世界里对父母的信任。
在我以此姿势睡着之前,我内心将一切怪罪于这栋艾梅克勒方街房子里的鬼魂。它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我们打扰了它们,因此它们便打算摧毁我们的生活。我们摇摇欲坠的婚姻,本该在耶路撒冷这个新环境逐渐稳定,但这种环境反倒开始映射出围绕在我们身边的种种冲突。从抵达此地之际,运载我们全部家当的货柜失踪开始,我们婚姻本已松动的根基摇晃得更加厉害。耶路撒冷给我们带来的冲突多于和平,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这栋房子和这个国家都试图表明立场:他们不需要局外人过来定居。无论是这栋房子还是这座城市甚至是整个国家,全都被鬼魂缠绕,吓跑了各方好事之徒3这足以解释为何当地人总持续排斥国际干涉,也解释了二〇〇〇年的戴维营高峰会[39]为何最终诱发了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而一九九三年巴以双方共同签订的《奥斯陆协议》[40]将西岸地区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各自的控制区强硬划分为A,B,C三区,结果造成了行政管理困难且官僚政治横行的一团混乱,至今无解。巧合的是,我在同一年年尾怀了我们第一个孩子,从此我们的家庭生活也被分成三区,而此刻这三区想必沉浸在极度悔恨与自艾自怜的浓烈情绪中。
不知何时里欧回来了,我不敢去看时间。此刻去质问他并不是个好主意,毕竟我需要他的协助。他蹑手蹑脚地把玛亚从我怀中抱起,带她回她自己的房间。我从余光里看见他配了副新眼镜,款式更高档、时髦。这副眼镜让他看来年纪长了些,我正好奇基兰在哪里,他大概意识到我的疑惑,便告诉我说他去音乐班接基兰下课,然后带他去耶申家借住一晚。这个做法很聪明。方才发生的这起不幸争执令我现在无颜面对基兰,虽然说这样的场面在他成长过程中早已屡见不鲜。
“你需要看医生吗?”
“要。我可能弄断或扭伤了几条韧带,得把它们弄回原位才行。”
“你能等到明天吗?等送玛亚上学之后,我可以带你去哈达萨医院。”
“应该可以,但我需要我的护膝,就放在浴室里。”我仍坐在原地,我试着用力,即使最轻微的动作都会往我大脑传送一阵令人眩晕的痛楚,使我眼前一片黑。
“来,我替你拿了一些强效止痛药。”
此刻我的情绪镇定多了,每回争执过后都是如此。极度厌恶被极度亲密取代,此时需要的是对方的热情拥抱与充满爱意的轻声低语。我了解他的感受,也清楚自己的感觉,我们彼此都知道此刻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
他坐到我身旁,我们拥抱彼此。
我们坐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看着舞动的影子,我哭了出来。此刻是如此平和。
第二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拄着暂用拐杖的我请出租车司机停在欧莉家门前。当我得独自从医院回家时,前一晚短暂享有的宁静与温暖便已烟消云散。里欧无法留在医院陪我并带我回家。他也没与我讨论我该如何去幼儿园接玛亚放学。值得庆幸的是基兰搭校车上下学,不用我操心。
“谁干的好事?”欧莉问道。
“没有人,这是意外。”
“什么叫意外?”
“我被咖啡桌绊倒。”
“他没打你吧,有吗?”
“当然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说了!”
“他推你了?”
“没有,是我推了他。”
“所以他回推了你一把?男人不能干这种事情,他们力气比较大。”欧莉听来语气十分严肃。
“为什么你一开始就认定我的意外跟他有关?”我问她。
“拜托,别傻了,全都写在你脸上。不然你怎么会趁着孩子们都在学校的时候过来?那你的BBC报道怎么办?你之前说你今天要忙这档子事的。”
“我不知道有这么明显,你竟然看得出来我们起了争执,不过是我起头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是我开始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