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艾梅克勒方街鬼魂的诅咒(第4/7页)

我内心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告诉欧莉一切经过。我急切地想减轻我胸口的重担,不想回到那栋寂寞的房子,我不想担起接玛亚放学的责任。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拄着拐杖去学校接她,然后又要独自度过这一晚,独自面对这场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的挫败。像这样一个夜晚,我必须以重复的答案回答两个孩子重复的问题:

“爸爸去哪儿了?”

“他去加沙了。”

“但是他上星期才去过。”

“他得再去一趟。”

“为什么?”

“因为他工作的智囊团要他写一份加沙停火后的现状报告。”

不,我应该不会如此详细地解释,因为我不想引发我女儿连珠炮似的提出一连串问题:“什么是智囊团?是旅行团吗?是很有智慧的旅行团吗?”还有我儿子也会问起:“停火是怎么回事?耶申说那不过又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的花招……”我不想与两个孩子度过又一个漫漫长夜,回答这些孩子关于此地荒谬政治现状的提问。我会让他们早早上床,才能坐在客厅面对鬼魂,这些鬼魂如今永久附身在这些舞动的影子中,盘旋在我们的希伯伦地砖上面。我会质问它们:“你们现在开心了吧?你们赢了吧?你们当然有权去破坏这片和平,但你们为什么不能去找其他房子?我猜这里是你们家,你们才有权问我们为什么不找其他房子住。也许我们该搬走,反正现在这屋子里没有人过得开心。但也许我该给这栋房子一个机会,给我们的关系一个机会。拜托,饶了我们,收起你们嘲弄的舌根吧。”

然后我会恳求他们:“要不然,这栋房子合法屋主的列祖列宗们,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像六年前在摩洛哥那样放弃,一个人带着孩子们回伦敦重建生活,还是我该留下来,看看这一次我们能否成功?家庭生活的喜乐是否本就不属于我,不属于我们?我们来自两个极端不同的环境:他有稳定的家庭背景,所以他想把这一切抛在脑后;而没有家庭的我只想紧抓住一个家,甚至是半个家也好。是否正因如此,我们才无法融洽相处,无法相互理解?”

“这真是太过分了。”我听见欧莉说道,她的声音仿佛从一座遥远的岛屿传来。一杯乌龙茶在我眼前冒着热气,我一度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没听见她接下来的言论,但其实我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觉得惊讶且困惑。我不否认欧莉所言正是我从医院回家路上心中所想,我也是因此才决定半路在欧莉家停下来。里欧当时帮我叫了辆出租车,说他无法改变计划取消加沙之行,他已安排好那边的会议,他不能“让他们失望”,他无法让巴勒斯坦人失望。

“这种行为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他脸皮真的很厚,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还丢下你一个人和孩子们,自己跑去加沙……你说他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

“不管你怎么护着他,你知道这种状况看起来是什么样吗?这根本是恶意遗弃,让一个拄着两根拐杖的女人自己照顾两个孩子。”

“噢,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几年前在约旦时摔断过腿上几条韧带,之后我的膝盖就常常移位。我不能骑单车,也不能跑太快,这跟我们吵架无关。我只是很羞愧自己没能停止这场争执,竟然让玛亚听见。我不确定我们在她面前争吵会给她带来多大伤害,还有基兰,给他的伤害想必已经很深。”

“那你还想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吗?拜托,我们活在二十一世纪,你知道的,现代人会选择放下,然后重建生活,你不能继续这样过下去。我认识你一年了,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他,但除此之外,我已经记不得你什么时候说过这段关系的好话。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不在你身边,但他只要随口一喊,你就总是随时待命,滚进他怀里。”

“你太夸张了,欧莉。我爱他是因为我们之间经历过的种种,我们在一起非常久了。要破坏很容易,要建立很难。”

“但从你说的话听起来,你什么都没建立。”

我疲惫到无法理解这一切。此刻我只希望有人安慰我,而非评判我的婚姻。我想起我伦敦的朋友们,就算他们跟欧莉有着相同的想法,但他们绝不会这样说。欧莉习惯以明确的角度看待生活,她会根据自己的价值观替每个人判定是非。然而对我的伦敦友人而言,生活中有更多灰色地带。

“我有个律师朋友。”欧莉说,“我应该让她打电话给你。就聊聊而已,没什么损失,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哪些权利。”

乌龙茶温暖了我,我的肌肉也跟着放松。听见这些话,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惊讶。我认为这些话是对婚姻最终极的亵渎。我伸展那布满绷带的膝盖,对欧莉说:“我知道自己有哪些权利3至少那些对我来说重要的权利。我知道我有权在这段婚姻中得到对方的同理心,有权要求对方与我一起承担这个家。我也知道如果这个地方把我的家庭撕裂成碎片,我绝对有权离开这里。但我不想要用任何世俗的法律条文惩罚我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