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犹太军营大街(第2/5页)

然而,我从被围困的巴勒斯坦男女口中听过不同的故事。我不断听见他们抱怨军队不只会夺走易于携带的小型财物,甚至还会蓄意破坏,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摔破锅碗瓢盆,把院子里的蔬菜连根拔起。阿默思把自己形容为一个严守纪律的士兵,他说自己只会执行被交办的任务,而当中并不包括损毁嫌疑恐怖分子的家。他对我说,某回他奉命搜查一只五斗柜好找出能追查嫌疑犯下落的相关线索,当他搜查完毕,他动手折叠嫌疑犯的衣物,把文件和物品放回抽屉里,此举引来同事一阵讪笑。我喜欢把阿默思想象成捷克作家雅洛斯拉夫·哈谢克的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里那个少根筋却正直的士兵。

会请阿默思帮忙带孩子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想跟丈夫的亲戚保持往来。毕竟他们是我们在耶路撒冷唯一的亲人,有必要让孩子们与他们熟识。基兰很喜欢阿默思,因为他是个纸牌高手,他说他是在军队站夜哨时学会的。“得要有练瑜伽的那种自制能力才能在漫漫长夜里保持警戒,不过还好我身上有纸牌!”他说。

晚上有阿默思在房子里,我就能偶尔逃离这栋位于卡塔蒙区(Katamon)的跟犹太军营同一条街的房子。一九四八年第一次中东战争时,这里爆发过后来被称为“卡塔蒙之役”的激烈战事。巴勒斯坦斗士们以周遭民宅为基地(我们家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向犹太志愿军发动血腥反抗。以色列战胜不久后,此区街道全部改以犹太恐怖分子首领组织为名,这些组织战时蓄意破坏火车,在旅馆放炸弹(包括耶路撒冷最著名的大卫王饭店),并且杀害所有他们认为反对创建全世界第一个犹太国家的分子,当中包括联合国的和平调停者。

有了阿默思之后,我在孩子们的课后时间也能享有一些自由。我每周可以去一趟拉马拉找菲妲,她已不再两地通勤,因为她与塔玛闹翻了,虽然这很不幸,但本不可避免。如今她在她新男友马哈穆德家过夜,他在巴勒斯坦总统马哈茂德·阿巴斯政府任职。

由于我洞穴般的居所到了冬天是如此阴郁,菲妲也离开了耶路撒冷,里欧又因为忙乱的工作时常缺席,再加上我内心突然涌上一股令我心生倦怠的茫然,种种因素导致近来我对BBC特约采访的工作不若初时那般起劲儿。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我试图重振事业,但其实我的职业生涯早已被我撕裂成绝望的碎片。我一点都不开心。

因此,当某天晚上菲妲致电邀我去拉马拉最有名的餐厅之一—达尔娜共进晚餐时,我立刻抓住了这个可以逃离阴郁住所的机会。我在拉马拉感到格外自由,在那里我无须面对道德两难,无须反复思考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选择,更不必整天自问为何我仍住在耶路撒冷,守着一段虚幻的婚姻。既然它令我陷入如此可悲的忧郁,我何不直接打包走人呢?从我家开车走上短短二十分钟就能抵达检查哨,接着就能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光是开往拉马拉这趟车程本身就是一种独特而令人挫折的体验,得以见证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之间有多么缺乏沟通。

在耶路撒冷东北边境的阿尔拉姆(Al Ram)检查哨,以色列边界警卫问我:“你要到哪儿去?”

“拉马拉。”

“为什么?”

“去吃晚餐。”

“晚餐?”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很古怪!”年轻的士兵说道。他唤来了他一位眼神锐利的女性同事(相较之下女性士兵更容易令我心生胆怯),接着他说道:“你看,这位女士说她要去拉马拉吃晚餐!为什么?我们这边没有好餐厅吗?”

“这里吃不到中东烤鸽饭,也抽不到中东亚力酒水烟啊。”我故意这么说,逗他们笑。

“这位女士,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这位士兵挥手送我离去。我偷偷看了那位女兵一眼,面无表情的她令我有些紧张,她的表情有如陨石般刚毅,恐怕得出动液压钻才能在上头凿出些火花。

有一回我要去拉马拉,正当准备出门之际,阿默思对于我要去巴勒斯坦城市探望朋友、进行社交活动,甚至在那边用餐感到好奇与不可置信。

“他们那边有什么乐趣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们有可以喝酒的餐厅或酒吧吗?”

“当然啦,他们有酒吧、餐厅和咖啡店,街头上不分日夜随时都人潮汹涌。那边的街道比耶路撒冷市中心还热闹,人们的生活也比较正常。那边的狂热分子不像这里这么多,拉马拉的巴勒斯坦人很懂得享受生活,而且他们不会穿着军装、肩上挂着一把AK-47步枪去餐厅。”

“好奇怪。”阿默思说,“巴勒斯坦人在我的想象里,就是检查哨看到的那个样子。我跟他们唯一的接触都是通过枪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