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13/19页)

豪猪为什么要这样做?潜行者说他不知道,但是他猜,也许是豪猪讨厌这个“区”。他坐下来,趁另外两人慢吞吞前行的时候打量四周,不知道该做什么。作家想知道豪猪的事。他是那个教会潜行者很多事,打开他眼界的人——就像塔可夫斯基打开我们的眼界一样。那时候他也不叫豪猪,而是“教师”,他定期回到“区”,带人来这里。但某件事打断了他,那也许是某种惩罚。

潜行者让教授在一些螺母上缠上肮脏的白色绷带,而他要出去走走。风穿过杂草和植被。摄影机拍摄着穿过杂草和植被的风,拍摄着被风吹过的杂草和植被。被独自留下的教授和作家有点心神不宁,但他们开始利用潜行者不在的机会享受非常有“区”特色的快乐:在背后谈论他。他跟作家想象的样子不同。他被认为应该更像钦加哥或者皮裹腿(67)——都来自《最后的莫西干人》!经典的“区”,这种想象的方式要么反映的是你心中一直所想,要么以某种方式提示你去思考即将要揭示的。我从哪里想到豪猪跟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James Fenimore Cooper)(68)有关?大概是以前看过很多次这部电影,但这种因与果混合不清常常反复。作家期待的是一个探险家,像丹尼尔·戴-刘易斯(Daniel Day-Lewis),充满男性气概,而不是这个眉头紧锁、焦虑的囚犯,一进入“区”就开始兴奋起来。短暂的时间让我们了解了许多。潜行者曾经是囚犯。潜行者是一个称呼,但他为这个称呼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有一个女儿,“区”的受害者。那豪猪呢?教授也做了功课:豪猪从“区”回去,一夜暴富。那有什么不对?作家想知道。(有时候我想,作家对钱的热爱比基金经理或是银行家们纯粹多了。只有严肃的作家才能真正欣赏“获得报酬”的诱人与不可置信的完美。)一周以后,豪猪上吊了,教授解释。啊。摄影机轻轻地前后移动,没有拍摄其他地方,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有什么事发生。空中传来呼啸声,是狂风的那种呼啸(但那里没有狂风),它(这风)是动物因为听到的,因为所说的而受到伤害时的呼吸。*

*拉尔斯·冯·特里厄(Lars Von Trier)(69)采用了“区”的概念,并在2009年的《反基督者》(Antichrist)中把它提升到汉默式恐怖片(70)的高度。而《反基督者》中最有冒犯性的是——比切除阴蒂,在威廉·达福(Willem Dafoe)的腿上钻孔,血从他的阴茎中喷射还要糟糕——它是向塔可夫斯基的致敬。我无法相信。对这种典型的《撒旦诗篇》(Satanic Verses)(71)式的冒犯,我无须通过实际观看这部电影来加强我的愤怒。不过我确实看过。这部电影在数不胜数的愚蠢和无意义之中,用它那种怪异的违反常态的方式,给塔可夫斯基写就了一封扭曲的情书。就在开头,达福和夏洛特·甘斯布(Charlotte Gainsbourg)——此时看起来很美,但像女伶一样绝望——做爱时,有一只瓶子倒了,水洒到地板上,就像在《镜子》中,或者不太准确地说,在《潜行者》中一样。当他们向树林出发前往伊甸园时,明显想起《镜子》中深重的绿色。[实际上,树林中的一些CGI场景,精灵的传说,更像是对亚历山大·索科洛夫(Aleksandr Sokurov)(72)的《母与子》(Mother and Son)中那些森林的怀旧,而非塔可夫斯基拍摄的寻常森林。]森林里的小屋,掠过树叶的风,橘色的篝火,关于景物的场面被回忆所追逐。一些片段更有隐喻性:当达福转向摄影机时,好像因为不明的外在刺激或内在觉醒而警觉(纯粹的塔可夫斯基式,内在与外在的双重崩溃),或者之后的场景,我们跟随他,穿上大衣,穿过蕨类植物与落叶。这些都是真正地向塔可夫斯基献礼,一个导演向另一个导演敬佩的注视。《反基督者》不是任何一种塔可夫斯基的杂糅;冯·特里厄领会了塔可夫斯基的特别之处,但也有一些自己的独创。他的所作所为是绝对的令人讨厌——浪费。《反基督者》用所有恐怖片的方式癫狂着,尤其是在现代生活的常规型恐怖旁边看的话。

如果你想支持冯·特里厄,把它当成一部严肃的——与漂亮镜头相反,完全的愚蠢——电影,那你可以说,这是一场进入塔可夫斯基的“区”的镜像中的旅程。在《潜行者》里,“区”是能让你最深层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地方,而这是一个能让你最害怕的梦魇被揭示的地方,你的——或者夏洛特的——最深的恐惧,达福描述的恐怖金字塔的顶尖。但是我不想过多赞许《反基督者》;它没有意义,只是一种对电影可能性的精心的泯灭。

呼啸声消失了,阿尔特米耶的音乐声仍继续,被施了魔法的电子乐。“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暴风雨》(The Tempest)(73)中的卡利班说,“悦耳的乐曲,使人听了愉快,不会伤害人。”这最安静地方的声音可不是悦耳那么简单,没人敢肯定它们是否会伤害人。“区”的力量无法否认,但也无法证实。一个惊异的地方,而一切惊异都是虚空,因为目前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