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1/22页)

*比约克把这段诗用在她的歌《阴暗的欲望之火》(The Dull Flame of Desire)——收录在专辑《伏特》(Volta)中——依据的是这首诗的英文译本,她承认《潜行者》是这个灵感的源头。

外面传来火车的声音。她低下头,看着杯子,里面的可乐纹丝不动。显然为了回应她的想法,杯子开始向桌下滑动。狗儿发出呜咽哀鸣,觉察到它正目睹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发生,但是欣慰地想到狗儿跟她相处愉快,她和这只狗互相拥有对方的陪伴。*她瞥了一眼狗,态度并不友好,狗安静下来。也可能是她用意念控制了它或者让它闭嘴,更有可能是它确信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以继续小睡,享受躺在新家的地板上。她再次集中精力盯着杯子。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想知道这个奇迹是怎么完成的。可乐里藏着磁铁,有人在桌下牵引?**接着她又移动了一个装着东西的果酱罐,大概几英寸。然后是一个空的大杯子。***

*特别的是,这部电影是以一种最出乎意料的方式纠缠进我的生活。在最近几年,我开始听一些轻音乐——威廉·巴辛斯基(William Basinski)(72)、盖子的星星(73),诸如此类——尤其当工作时(嗡鸣声,缺乏节奏感,都有助于集中精力)。“盖子”的专辑《疲倦之声》(The Tired Sounds)我听过几十遍,一直喜欢那个有趣的时刻,“垂死母亲安魂曲,第二部分”,一只狗开始哀鸣[就像我喜欢迪伦的《每一粒微砂》(Every Grain of Sand)某个版本中有一只狗在吠叫]。我猜是有一只狗溜进了工作室,而“盖子”决定保留这意外闯入者作为随意的声音伴奏。当我一边写着这个场景,一边听着这段音乐,我意识到在这只狗的叫声之前,有一段轻微的刮擦声。我又听了一遍。又一遍。毫无疑问,这不是偶然:“盖子”录下了一只狗在看到杯子滑过桌面后的呜咽声!

**据说是塔可夫斯基亲自用一根伪装过的线拉着它。

***录音师弗拉基米尔·沙伦详细记述了这部电影如何这样收尾,“由于塔可夫斯基醉心于任何超越现实的东西,一个叫爱德华·纳莫夫(Eduard Naumov)的人不知怎么进了我们的圈子……有一次,纳莫夫给我们看了他拍的一部纪录电影。影片表现的是尼内尔·谢尔盖耶芙娜·库拉吉娜(Ninel Sergeyevna Kulagina)发现她有心灵遥感的能力——她能用意念移动物体。在影片里,库拉吉娜被一群看似科学家的人包围着,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面是透明的——避免任何有关伪造的指责。桌子上有一盏灯,一个调羹,还有些别的东西。库拉吉娜的脸因为用力而阴沉沉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灯,而台灯随着她的目光移动。塔可夫斯基认真看完了纳莫夫的电影,还没等结束,他就叫起来:“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潜行者》的结局!”

她把头靠在桌上,把杯子移动到桌边,一直到还差一厘米就能感受重力坠落的地方。它掉下来。在之前引用的故事里,大江健三郎写道:“其中一只玻璃杯挪到桌边,掉到地板上,碎了。这时你看到杯子后面孩子的脸,现在你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的表情显示正在品味那破坏毁灭的声音。”

只是这只杯子并没有碎。我们没看到它碎,也没听到它碎。实际上,我们听到的是这只杯子没有碎。它落到地上,没有打碎的声音,而是一种坚实的甚至是坚不可摧的碰撞声。关于孩子正在“品味”这破坏的说法——从她的眼神看来,她是在“隐匿某种灾难性的力量”,她甚至可能会成为“反基督者”,“毁灭一切”——只是为一开始的误读或误听做出的进一步的预测。大江健三郎对这个场景的解读与整个电影的架构是完全脱离的。他是否真的让我们相信,潜行者因为他的信仰而受到的奖赏就是女儿不仅仅身有残疾无法行走,还是个恶毒的、摔碎杯子的反基督者。她的心灵遥感能力是一种无法衡量的补偿或安慰。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果酱罐里装的是蛋壳或是残破的蛋,不过到了这最后阶段,我们已经不会为符号或象征意义之类的事所烦扰了。这是一个罐子,里面有个蛋壳,猴子头戴富有秋天气息的金褐色头巾,像靠着枕头一样靠在桌上。不可能准确说清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代表了什么。她看起来很满足,在知道了自己无害的能力之后甚至有点疲倦。

有火车驶来,窗户嘎嘎作响,罐子和桌子也摇晃着,就像影片开始时,当她和父亲母亲在床上睡觉时,在他去“区”给她带回来一只可爱的小狗之前。火车的震动如此强大,她的头也随着摇来摆去,高声放着贝多芬的《欢乐颂》。噪音逐渐消失,火车离开,只余火车的震动和她的眼睛,她凝视的眼睛,她的脸,她的头,靠在桌上,看着我们在看着她,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