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9/22页)

*我也许想要立刻再看一遍《潜行者》,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得不等它再次在影院上映。当然了,在家里用DVD看《潜行者》——至少是浏览一遍——非常方便,随时想看都能看。但我还是喜欢在影院排期与节日计划的左右下拜访“区”。在伦敦或是任何一个我临时落脚的城市,我都会翻看《城市指南》(Time Out)、《乡村之声》(Village Voice)或是《巴黎眼界》(Pariscope)之类的杂志,希望有《潜行者》的档期。如果它碰巧正在上映,那么看这部电影就成了头等大事,一周的安排都要围绕它成形。正因如此,“区”一直保持着特殊性,抽离于日常生活(同时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去影院也往往成为一次小小的探险,一次电影的朝圣之旅。与“区”相似的是,这部电影也因为观影地点的不同而有了细微的改变:在巴黎第五区的一家小电影院——我恰好在同一家影院看过《奇遇》——看《潜行者》,与在纽约林肯中心塔可夫斯基回顾展上的体验就有所不同。将电影院作为非永久性的朝圣之地怎么样?布列松认为,电影所提供的丰富性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巴黎应该有一间装备完善的小电影院,每年只固定放映一两部电影”。更进一步想,可否开一座专门放映《潜行者》的电影院?[关于这种可能性,略微不那么狂热的做法可以参看159页的大卫·汤姆森(David Thomson)。](此处指原书的页码——译者注)

在DVD出现之前的漫长时间里,《潜行者》是通过电视播放的,我录了下来,以确保有一份这部电影的拷贝,但与《远方》里的马赫穆不同,我从来没在电视里看过《潜行者》。我决不会在电视里看的节目和人物的清单不仅包括《疯狂汽车》和杰瑞米·克拉克森,还包括……《潜行者》。不能在电视里看《潜行者》的原因之一是,“区”就是电影院;它根本不存在于电视中。这个禁令不仅对《潜行者》有效,还包括其他那些有电影艺术价值的影片。电视有没有高清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伟大的电影必须是投映的。正如约翰·伯杰(John Berger)(35)所说,这是仰望天空(除了电影的天空,电影之星还能来自哪里呢?)和查看碗柜的区别。我对此信条不可动摇,然而随着越来越少的经典电影能在影院放映,我面临着电影史的一大部分将在我生命中消失的危险。我只允许我们在家看情感剧,那种从类型上就缺乏电影艺术价值的影片。所以我们买了一台DVD放映机,它很棒,虽然每次想看电影时都要动手——设置宽高比,浏览复杂的目录,调换立体声挡位,放下百叶窗遮挡街上的光——常常令我中途放弃。所有的这些都还是可以预期的。不可预期的问题是,这么多过去的经典影片实际看来都很糟糕。布努艾尔的《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和《白日美人》(Belle de Jour)糟透了。戈达尔的《筋疲力尽》(Breathless)根本没法看,不仅仅是因为吸烟。相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Double Life of Véronique),直白的色情片也显得富有品位。看完布列松的《乡村牧师日记》(Diary of a Country Priest)真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好在我们还可以看塔可夫斯基。除了《乡愁》,那部电影我第一次看时就很失望,现在觉得它比我记忆中还糟糕。到目前为止它还是太糟了——我认为最好还是将《牺牲》一直留在记忆中的音像店架子上。

教授和潜行者看着沙丘顶,好像他们正置身于一部以《硫黄岛浴血战》(Sands of Iwo Jima)(36)为背景的科幻舞台剧。(提到舞台剧,让我想起我一直不愿承认甚至——经过这么多场景之后——不愿注意的:“区”里的一些内景实在太像在摄影棚里拍的,而不像寻到或是偶然碰到的。它们充满了设计感和人工感,换句话说就是做得有点过了。)作家已经累垮了。他躺在一个水坑里: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湿漉漉的生活,现在几乎是水陆两栖了。他身后是一个圆形的金属容器或是圆桶一类的东西。他站起来,朝它走去,看了看里面,又走回来,拾起一块石头——也许就是潜行者扔的那块,尽管严格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某种意义上,不可能意味着一切皆可能),扔进那浅浅的桶里。也许就是同一块石头,那块落地时悄无声息的石头,因为这一次它也没有击起任何回响,什么都没有——过了十秒或十二秒,传来了溅入水中的回声,说明这段距离恐怕至少有帝国大厦那么高。现在可以理解先前的场景了:第二部分开始时那个被石块击碎的月亮的倒影,还有吟诵的诗句。那很有可能是在这个管道或是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底部,石块落在水面上的情景。考虑到它的深度,作家敢在它边上休息,就好像在由麦卡诺制造的戏水池边一样,也的确胆子够大——所谓的桶实际上是个一英里深的竖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