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5/19页)

1月5日

我们沿着一条不错的路继续北上,最远到卡纳尼亚,然后又沿一条泥土路朝南向巴卡鲁奇开去,然后到独立纪念日大街和阿里斯佩街。我没有跟着贝拉诺和利马去东打西听。我跟鲁佩待在车里喝了瓶啤酒。到了阿里斯佩,路况又好了些,我们赶到巴纳米奇和韦帕克。我们从韦帕克又折回巴纳米奇,这次没有停留,然后又返回阿里斯佩,接着又向东沿一条地狱般的土路向洛斯奥约斯开去,从洛斯奥约斯又沿一条不错的路向纳科萨里德加西亚驶去。

出了纳科萨里,路上遇到一个巡逻员拦住我们,问我们要车证。你是从纳科萨里来的吗,警官?鲁佩问他。巡逻员看了她一眼说不是,为什么她会这么以为呢,他是埃莫西约人。贝拉诺和利马笑了。他们从车里出来活动腿脚。鲁佩也下了车,她和阿图罗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另外一个警官也从车里出来,走过去跟他的搭档沟通,后者正忙着验基姆的证件和利马的驾照。两个警官打量着鲁佩,她溜达到离公路几码远的地方,走进一片黄色的乱石地带,那儿有若干黑色斑块,细小的植物绽放出让人恶心的棕、紫、绿等色。长时间盯着这棕色、绿色和紫色看,混成了一片月食般的效果。

你们打哪儿来?另外那个警官说。墨西哥城,我听到贝拉诺说,带着吓死人的微笑。这不太蠢了吗?我想,不过我想的是贝拉诺而不是这个警察,我也想到了利马,他正靠在车头上盯着云朵和白坚木之间的地平线上的某个点。

警察还回证件,利马和贝拉诺向他打听去圣特雷萨的最近的路。另外那个巡逻员回到车里取出一张地图。我们离开巡逻员时还向他们招手挥别。柏油路很快又变成了土路。路上不见小车,偶尔会出现一辆载着货物或者人的卡车。我们穿过分别叫阿里巴比、华奇内拉、巴塞拉克、巴维斯佩的小镇,然后才意识到迷路了。天黑前,一个小镇忽然出现在前方,那个镇子可能叫维拉维西奥萨,也许不叫这个名儿,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在那里找到路。贝拉诺和利马第一次面色紧张起来。鲁佩根本不在乎到这个镇上来。我呢,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许觉得有点陌生,也许就想睡觉,也许想做梦,就我所知。后来我们又拐进另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可怕的道路。贝拉诺和利马让我考些有难度的题目。我想他们所谓的题目是指格律、修辞和风格方面的吧。我考了他们几个问题后就昏昏入睡。鲁佩也睡着了。我在昏睡中听到贝拉诺和利马在聊天。他们聊到墨西哥城,聊到劳拉·达米安和劳拉·郝雷吉,聊到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诗人,他们笑了,显然这个诗人是不错的家伙,一个好人。他们聊到杂志出版人,据我判断这些人都很淳朴或者不懂世故或者压根就很绝望。我喜欢听他们说话。贝拉诺的话比利马多,但两个人都一个劲地笑着。他们还说到了基姆的英帕拉。有时路上坑坑洼洼的东西挺多,小车就颠簸起来,贝拉诺就觉得这样子不正常。利马说这声音是发动机弄出的,没什么不正常的。在我陷入深眠状态前,我想到这四个人对车全都一无所知。我醒来时已经到了圣特雷萨。贝拉诺和利马一个劲儿地吸烟,英帕拉绕着城中心不停地兜圈子。

我们登记了一家旅馆住进去,华雷斯街上的华雷斯旅馆。鲁佩一个人住一间,我们三个住一间。我们那间仅有的一扇窗户面朝小巷。小巷一直通到华雷斯街,尽头聚集了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低声说着什么,而且不断有人谩骂或者毫无道理地喊叫发火,观察了好一阵后,我看见有个影子抬起胳膊指着我正在观察的这扇窗户。小巷的另一端尽头放着一堆垃圾,那里甚至更加黑暗,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然而这些楼房中有一幢很显眼,这幢楼里还隐隐约约亮着光。那是圣埃莱纳旅馆的背后,有个很少人用的小门,不过一个厨师出来过一次,手拿一个垃圾盒,回去时在门边站住,翘首遥望着华雷斯街上的车辆。

1月6日

贝拉诺和利马整个早上都在跑市户籍办公室、人口统计办,还去了几家教堂、圣特雷萨图书馆、大学档案馆、本地仅有的一家报社《圣特雷萨守卫报》的资料库。我们在主广场上吃午饭时才会面,就在一个纪念当地人战胜法国人的古怪雕塑旁边。下午,贝拉诺和利马继续进行他们的搜索活动。他们说,拜见了本地大学文学系的头儿,一个叫奥拉西奥·格拉的怪人,他简直就是(令人惊讶!)奥克塔维奥·帕斯在这个文学系唾沫飞溅的翻版,不过是微缩版,而且,如果你稍加琢磨,连他的名字也有模仿的色彩,贝拉诺说,然后问我,加西亚·马德罗,贺拉斯不是跟恺撒·奥古斯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吗?我说不知道。让我想想,我说。但他们太忙了,又开始说别的事了,他们走了后我又单独跟鲁佩在一起,我考虑带她去看场电影,但利马和贝拉诺带着钱,我忘了向他们要点,我们去不了。我们只好安心在圣特雷萨周围和城中心店铺的橱窗前散了会儿步,然后又回到旅馆,在大堂旁边的一个屋子里看电视。我们在那里遇到两个矮个老太太,她们望了我们一会儿,问我们是不是夫妻。鲁佩说是。我没有选择了,只好顺水推舟,但我一直想着贝拉诺和利马问我的问题,贺拉斯与恺撒·奥古斯都是不是生活在同一时代,我想可能是吧,我的直觉说是,但又感觉贺拉斯绝对不是奥古斯都的支持者,鲁佩一直跟那两个老太太聊天,最后发现这两个老太太很势利,不知为什么,我一个劲地在想奥古斯都和贺拉斯,同时用左耳朵听着电视上的肥皂剧、用右耳朵听着鲁佩和两个老太太的谈话,忽然我的记忆开始膨胀,像一堵正在倒塌的墙壁,我看见贺拉斯为了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与奥古斯都或者屋大维打了起来,而卡西乌斯谋杀了恺撒,想重整共和国,乱七八糟,就是服了迷幻药也不会这么荒诞不经,我看见贺拉斯了,在腓力比,二十四岁,只比贝拉诺或者利马大一点,才比我大七岁,那个杂种贺拉斯正望着远方,忽然转过身盯着我。你好,加西亚·马德罗,他用拉丁语说,可我对拉丁语一个破字都听不懂。我是贺拉斯,公元前65年出生于维努西亚,一个自由奴隶的儿子(任何人渴望拥有的最可爱的父亲),布鲁图斯手下任命的保民官,准备开赴战场,参加腓力比战役,这场战役我们会输掉,但我注定要参战,这场腓力比之战,人类的命运在此一役。后来一个老太太碰了下我的胳膊,问是什么吸引我来圣特雷萨城的,我看见鲁佩微笑的眼睛和另一个老太太的眼睛,她观察我和鲁佩时眼睛直冒金光。我说我们在度蜜月,我们的蜜月,大妈,我说,然后起身让鲁佩跟我来,到了她的房间,我们像疯子般做起爱来,好像明天早晨大家就要死了一般,做到天黑时我们听到利马和贝拉诺的声音,他们回自己的房间后就马上聊起来,不停地聊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