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8/19页)
后来我们回到绿洲和费里克斯小镇,终于来到埃尔库特罗,来到政府所在地特林切拉斯,我们在那里吃了午餐,又向服务员和邻桌的客人打听是否知道原斗牛士奥蒂斯·帕切科的牧场在哪里,但他们谁都不曾听说过这个人,于是我们决定在镇子周围走走,鲁佩和我沉默不语,贝拉诺和利马一个劲儿地聊着天,但并不是谈论奥蒂斯或者阿韦利亚内达、塞萨雷亚,而是聊着墨西哥城的花边新闻以及他们踏上这次曲折蜿蜒的公路行驶之前读过的拉丁美洲的书籍、杂志以及看过的电影。他们聊的东西基本让我听上去都是些无聊不堪的琐事,鲁佩大概也有同感,因为我们两个人都不发一语,经过千辛万苦的打听后我们在市场(这个时候没有多少顾客)找到一个人,他带了三只纸箱,里面装满小鸡,告诉我们怎么去奥蒂斯的牧场。我们又回到小车重新出发了。
从埃尔库特罗到特林切拉斯的半途中我们应该向左转,来到在形状像只鹌鹑的小山上盘绕而上的斜坡路,可是我们一拐弯,所有的小丘个个从地面、甚至沙漠上突出尖来,形状像鹌鹑,犹如到处散布了很多鹌鹑,我们盘桓在这些甚至连土路都叫不上的路径中间,小车颠得快要稀烂了,我们也差不多散架了。最后小道终于结束,透过灰尘,一幢看上去像18世纪别墅的楼房忽然呈现在眼前,一个老人出来迎接我们,说这就是斗牛士奥蒂斯·帕切科的牧场“美好人生”,他本人(但他只是很近地观察了我们一会儿后才说)就是斗牛士奥蒂斯·帕切科。
那天晚上我们受到这位老斗牛士的热情款待。奥蒂斯已经七十九岁了,乡野生活让他的记忆力更加出色,照他说是乡野,在我们看来或许是沙漠。老人对佩佩(是佩平,这位我平生所见最忧伤的老人说)记得非常清楚,他还回忆了佩佩在阿瓜普列塔斗牛场遇难的那个下午。是他守的灵,灵堂就在那个旅馆的后院,几乎每个阿瓜普列塔活着的人都去吊唁了,跟他做最后的告别,形形色色的人参加了葬礼,这标志着一个史诗般的狂欢节阴郁地结束了,他说。他自然也回忆起跟阿韦利亚内达一起的那个女人。一个高挑女人,矮个男人喜欢的那种样子,好静,但不是因为羞涩或者谨慎,而是好像别无选择,她似乎有病,不能讲话。她是阿韦利亚内达的情人吗?这点肯定毫无疑问。但不是他的贤内助,因为他已经结婚,而他那分别很久的妻子住在锡那罗亚的洛斯莫奇斯,奥蒂斯说,这位斗牛士每隔一两个月都给她寄钱去(只要他有了钱)。那时,斗牛跟现在不同,现在连新手都可以致富。总之,后来阿韦利亚内达跟这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老人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但知道她是墨西哥城人,是个受过教育的女人,会打字或者刻蜡板。贝拉诺说出塞萨雷亚的名字时,奥蒂斯说没错,就是它。她是那种对公牛感兴趣的女人吗?鲁佩问。我不知道,奥蒂斯说,也许感兴趣,也许不。但是,一个人跟斗牛士在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最后总归会喜欢上那个行当的。无论如何,奥蒂斯只见过塞萨雷亚两次,最后一次在阿瓜普列塔,那意味着他们成为情人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她对佩平显然产生了很大影响,奥蒂斯说。
例如,他遇难的前一天晚上,这两个斗牛士在阿瓜普列塔的一家酒吧里对酌,就在他们回旅馆前,阿韦利亚内达开始说起阿斯特兰。起先,他说话的口吻好像在讲述一个秘密,似乎并不心甘情愿地想讲,但是几分钟过去后,他变得越来越兴奋。奥蒂斯甚至都不明白阿斯特兰是什么东西,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于是阿韦利亚内达又从头给他讲起,告诉他这是墨西哥人最早的圣城,传说中的城市,未被发现的城市,柏拉图心目中真正的亚特兰蒂斯。他们回到旅馆后喝得半醉,奥蒂斯想只有塞萨雷亚才会产生这种疯狂的念头。守灵期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独自关在屋里,或者坐在旅馆大堂的某个角落,这里已经变得像葬礼场。没有女人去安抚她,来安慰她的全是男人,而且都秘而不宣,因为逃不过任何人的眼睛,她不过是个情妇。她在葬礼上一句话都没有说。镇上财政总管出面致了悼词,他同时也是所谓的阿瓜普列塔的官方诗人、斗牛协会的主席,不过,塞萨雷亚什么都没有说。奥蒂斯还说,没看到她掉一滴眼泪。不过,她却委托石匠在阿韦利亚内达的墓碑上刻了几句话,至于什么话,奥蒂斯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总之是些稀奇古怪的话,跟阿斯特兰的风格差不多,他似乎又回想起一点了,而且肯定是塞萨雷亚专门为这件事想出来的。想出而不是应邀写出来的,他说。贝拉诺和利马问他究竟是什么话。奥蒂斯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