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传教士和魔法师(第2/6页)

威廉神父已将群岛中的大小岛屿走了个遍。在他看来,每个岛的情形几乎一样:华人人口在每个地方都占少数,却是那个地方最有魄力、最积极、最富裕的群体。他说,他们与当地人的区别显而易见。一天,印尼人出门捕鱼,成果颇丰;他欣喜万分,回到家便歇网享乐一段日子。而一个华人如果捕到很多鱼,他会想:现在是旺季,而我发现了一个捕鱼的绝佳水域。于是,他卸货后再一次出海,捕获了更多的鱼。威廉神父认为这是种族之异,非人力能改变。

我提到有人跟我说过班扬人的故事。当然,他也说,班扬人在他们的岛上也挺出名,但是林加是他们的首府。

那么巫术呢?

“在那里,巫术就是现实世界。”他特地强调自己的立场,以防我跟其他无神论者的态度一样。“如果你不了解它,也没法透彻地了解印尼。巫术无处不在,它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远胜于其他任何东西。”

威廉神父战前在荷兰出生,1960年以传教士身份来到印度尼西亚。后来,他一直留在那儿,为了彻底解决签证及居住问题,他直接入了印尼国籍。“作为受过教育的欧洲人,我刚来的时候认为这是迷信,一点也不能接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对它持敬畏态度。我一直铭记于心。即使你可能会误解我,我也要告诉你,我信这个。巫术中也存在着一些深刻、本真的东西。我的一些教区居民说他们是穆斯林或基督徒,可那都是表象。实际上他们都深信另一样东西,对巫术有强烈的认同感,不过因此也更真实。”

“你见到某个人,觉得他挺不错的,而面对另一个人,你却说你受不了他。这是为什么呢?”他问道,“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无形的交流。你怎样解释爱?我们已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不再追问,可是问题依旧存在。为什么他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这是目前为止我们仍未解答的问题。”

一个神父竟然在探讨情爱的话题,真是不可思议。我曾经也留意神父在其他场合谈论爱情,好像他们比普通大众了解得更多似的。也可能的确如此,也许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得更深、更透彻。

“会不会……”我问,“这些都是一种高级智慧,没有人知道其根源在哪里,但相关的技法被保留传承?就像针灸:它的确有功效,但没人知道其原理。”

他认为,这也是一种可能。“我爷爷知道三种祈祷词。他曾在我们看牙医前念这些祈祷词,帮忙暂时消除牙痛。相信我,那真的起作用了。当然,我也是一名神父,也知道那些祷词,但要是我说出来,就没任何作用,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不相信它们。在我居住的岛上,人们一旦摔断胳膊,而医院太远没法及时就医的情况下,家人会抓一只黑鸡,在桶里舂成浆糊。然后,把它敷在胳膊上,四天后胳膊就痊愈了。有时,骨头没恰当地正位,手臂依旧有点扭曲,但是断骨愈合了。这又要怎么解释呢?为什么用黑鸡而不用白鸡?我不知道,但我亲眼所见,它确实起作用了。”

这位传教士兴奋地说着,激情澎湃。他不是要说服我,感觉是要再次令自己信服。在亚洲,他说的这些故事你早晚都会有所耳闻,你听听也就忘了,因为你根本不相信。但现在,说这些话的是一名教士,一位终身研究神灵的人,一位有着三十多年相关生活经历的人。

正如我的感受一样,威廉神父也自然地感叹世界正慢慢同化,丧失了原有的多样性。那正是最初我们迷恋亚洲的原因。“真是可惜呀,连巫术也快绝迹了。”他说,“人们越来越多地使用西药治疗。电视将世界呈现在眼前,每个人都想跟他人一样。可悲,但事实如此。”

他顿了一下,好似在组织合适的言语将其思考良久的问题说出来,但太难了。“我意识到,我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现象之中,他们逐步向我所在的文明靠近,而我逐渐融入他们的文明。我为此感到很内疚。我是一名神父,来这里是为了宣扬我的信仰。可是,我反而对他们的信仰生出浓厚的兴趣,着迷于他们的世界,那表象之下的真实世界,由伊斯兰教、佛教甚至我们自己的基督教所创的世界。”

我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与威廉神父的谈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第二天,我外出跑步,远远望见山顶上的教堂,白色的钟塔格外醒目。我顿时心生愉悦,与它有了联结,因为那里曾有位传教士,为巫术所迷。

诺丁外出去见有船去林加岛的中国人,迈克也找好了向导。然而,临行前,一切准备就绪之时,我改主意不去了。我来岛第一晚听迈克聊班扬人的故事,他们的形象便深印脑海,我更愿意信以为真。再多听多看,只会更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