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狗的命运(第2/5页)
大师不仅让我把佛像摆出来,还让我拿出经常随身携带的物品——特别是旅行时携带的。那些东西也需要重新施法才能保护我。其间,他还忙着处理其他病人的问题。
一群患有精神病或癫痫的年轻人正等着他。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现在,他们站在花园里的一棵大树下,全身上下只有腰间的一片格罗麻,旁边是一个装满水的羊皮囊。有几个人因为站着一动不动而焦虑不安,其余的人瑟瑟发抖。他们跪在地上,大师用双手提起一个桶,扔进水里,用尽力气大声地吟诵祷词或咒语,然后将水倒在那群可怜人身上。水一桶接一桶地往上倒,直至羊皮囊空空如也。不知道是因为法术还是因为这不断的冷水淋浴,那些病人也安静下来。
浩克告诉我,这位大师还精通战后创伤的治疗,所有来看病的都是退伍军人。幸好,我的问题不太一样,所以只须“沐浴一半”就可以了……但如果我也想试试他们那种,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脱光。我选择了前者。大师取走佛像以及我选出来的东西;老旧的劳力士手表、莱卡相机以及固定钱的夹子。他把它们放进银碗里,撒上一些茉莉花瓣,用手盖住,念了几句祷词,然后撒上几滴水——不出意料。轮到我时,我拿着花环双手合十,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直接将一盆水慢慢地倒在我头上。水灌进衣领,流过后背。水一盆接着一盆,祷词不断。他念的词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些病人选择脱掉衣服“沐浴”是多么明智啊。最后,我全身湿透。
仪式结束,大师给了我画在一小片镀膜纸上的佛像。他说,一旦我感觉自己有危险,就用手掌把它使劲拍在脑门上。他在我脑门上拍了几下做示范,弄得我头晕目眩。
我们付钱后便离开。出门的时候,浩克为我翻译了寺庙墙上的一段文字:“生命非你所属,并且它随时可能离你而去。请深思。”
即使在殖民时期,柬埔寨的铁路都没直通越南铁路。从金边到胡志明市(即以前的西贡)最快的方式是乘坐小汽车。几十辆破车搭载着成千上万的木工、建筑工人、画家以及寻求财路的越南妓女,往来于两座城市之间,车门只用铁丝拴着。
在越南人眼里,柬埔寨是一个富庶之地: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水美鱼肥,城市里全是暴富的人群,或发战争财,或受益于和平,或因联合国的介入。
到了之后,所有的轿车、卡车和马车都必须上渡轮过湄公河。历史悠久的湄公河那浑浊不清的滚滚河水将柬埔寨分割为南北两段,没有一座桥连接两岸。几个世纪以来,这个国家面临的最大威胁便是被这个自然屏障分裂成两个国家。河西是泰国的势力范围,河东是越南的势力范围。如今,两个邻国面临巨大的人口压力(泰国人口约六千万,越南人口七千一百万),仍旧威胁着“地广人稀”的柬埔寨(约八百万人口)。
柬埔寨边境伫立着一座粉红色石头搭建的凯旋门,四周是吴哥佛塔的复制品。我需要走上几百码才能到灰色的水泥大门,从那儿进入越南。外国人在那儿很少见,我的到来让人倍感稀奇。他们仔细搜查了我的包,并盘问一个老问题:“为什么不坐飞机?”
越南与柬埔寨有着显著的区别。在看过高棉那半荒废的平原后,越南看起来人满为患。视野之内皆是人。他们锯着、锤着、焊着、缝着、煮着……忙着生存,忙着生活。
边境到西贡有四十六英里——这是我回欧洲前最后一次坐车,又是一辆快散架、震颤的“老爷车”。
一到西贡,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准备好面对眼前的震撼。我曾设想过所有的场景,但从没想过再次回来对我意味着什么。我面前的西贡混乱不堪,人性扭曲。我一时迷失了,或者说被吓到了。在这个城市里,我曾度过人生最充实的时光。但现在我觉得,过去对我来说是必须敬而远之的东西。我开始刻意避免去我曾住过的酒店:大陆酒店,可俯视广场的漂亮阳台已被丑陋的玻璃围起来;吴哥大华酒店,临江的一面已被几个巨大的广告牌遮住。我在一个背包客聚集的小旅馆住下,我之前的一些朋友已离世:曹洁(我之前的翻译兼老师)因癌症去世。我不确定有没有必要去寻寻其他人。
我连续几小时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可满眼陌生。那像是在地狱中行走,到处都是试图吸引我注意力的人:卖帽子的、拉黄包车的、卖汤的、卖身的……虽然它已经更名,可它仍是旧时的西贡——一个彻彻底底的东方城市,堕落,腐败,充满活力,极度物质主义,比战时更肮脏、更混乱、更粗鄙、更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