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二章(第7/10页)
我读了些什么呢?长篇小说和喜剧是不用说的。我还读了五十来册法国的《剧目》和俄国的《戏剧》18,每册有三个或四个剧本。除了法国作品,我母亲还有拉方登19的小说和科策布20的喜剧,这些书我都读过两遍。长篇小说对我的影响不能说很大,我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喜欢找那些含有轻薄意味的、不正经的场面看,然而它们没有引起我的特别兴趣。有一个剧本使我着了迷,它对我的影响大得多,我曾反复读过二十来遍,不过我读的是《戏剧》中的俄译本,这就是《费加罗的婚礼》21。我爱上了薛侣班和伯爵夫人,不仅如此,我自己就成了薛侣班;阅读时,我的心都收缩了,我感到了一种新的体验,虽然我还不清楚这是什么。这位少年侍从男扮女装的场面,叫我多么陶醉,我真想把那位夫人的丝带也藏在怀里,偷偷吻它。实际上,在这样的年纪,我跟一切女性社会还离得很远。
我只记得,到了星期日,Б22家两个小姐有时会从寄宿学校到我家来玩。小的那个十六岁,生得花容月貌。她一进屋,我便慌了手脚,从来不敢对她讲一句话,只是偷偷窥视她那对美丽的黑眼睛,那一绺绺深色鬈发。这事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爱情的第一次消息便这么过去了,没有谁知道,甚至包括她本人在内。
几年之后,我又遇到她,我的心还是跳个不住,我记起了十二岁时怎样拜倒在她的美貌面前。
我忘记提到《维特》23,它也像《费加罗的婚礼》一样,使我沉醉。这小说有一半我不能理解,跳过去了,急着看那可怕的结局,看完,我发疯似的哭了。1839年,我无意之中又看到了《维特》,这是在弗拉基米尔。我告诉我的妻,我小时候如何为它哭泣,并把最后几封信念给她听……念到那个地方,我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只得停止诵读。
我十四岁以前,父亲对我的管教不能说十分严厉,只不过我家的整个气氛,一个活泼的孩子是万难忍受的。对身体健康的固执而不必要的关心,加上对精神健康的完全忽视,叫我万分厌恶。老是提防感冒,怕吃的东西不消化,有了一点伤风咳嗽便小题大做。到了冬季,整整几个星期不准我外出,有时侥幸出门一次,也得穿厚皮靴,裹大围巾等等。家中的炉火总是烧得热气腾腾,叫人受不了。如果我的母亲没有遗传给我战胜一切的健康体魄,这种环境必然使我成为娇生惯养、弱不禁风的孩子。不过我的母亲完全没有那些偏见,我在她屋中,可以做在我父亲屋中不能做的一切。
我书念得不好,没有人跟我竞赛,也没有人鼓励我,表扬我。我得过且过,敷衍了事,单凭强记和活跃的想象力代替辛勤的劳动,没有系统,也无人督促。不言而喻,也没有任何人去督促我的教师们;薪水讲定以后,只要他们按时上课,按时下课,就可以接连几年这么干下去,不必对教学情况做任何汇报。
我当时的学习中,最奇怪的一件事,便是请了一个法国演员达勒斯来教我朗诵。
“如今大家不重视这个,”父亲对我说道,“但我的二哥亚历山大每晚跟奥弗莱纳24念特拉梅的叙述25,念了六个月,还是没有念好,不符合奥弗莱纳的要求。”
“达勒斯先生,”有一次我父亲问他,“我想,您可能会教舞蹈吧?”
达勒斯是六十开外的胖老头儿,听了这话,露出明知自己多才多艺,但又完全懂得谦逊的必要性的神色,回答说:“他不能判断自己的才能,但大歌剧院26经常请他为芭蕾舞的演出提供意见!”
“我也这么想。”父亲说,把打开的鼻烟壶送到了他面前,这是俄籍教师或德籍教师从未得到过的荣誉。“如果在朗诵课后,您能让他稍微轻松一下27,教他一点舞蹈,我看是很好的。”
“我听凭伯爵的支配。”28
我父亲非常留恋巴黎,他开始回忆1810年歌剧院的休息室,回忆乔治的青年时代和马尔丝的晚年时期29,详细探询咖啡馆和戏院的消息。
现在读者可以想象我那小小的书房,那冬日的凄凉夜晚了:窗户紧闭着,水一行行从窗上往下挂,桌上点着两支油脂蜡烛,而我与达勒斯就在这儿“促膝谈心”。达勒斯在舞台上讲话是相当自然的,但在教课时他却认为,他的责任是把说白念得越不自然越好。他念拉辛的台词跟唱歌似的,把每行诗的停顿弄得像英国人后脑勺上的分缝那么泾渭分明,结果诗句变得与折断的手杖差不多。
他念的时候挥舞着手,好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每行诗他都要我重念几遍,但还是直摇头。
“不对,根本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