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七章

皇太子在维亚特卡——秋法耶夫下台——调往弗拉基米尔——县长审案子

皇太子即将驾临维亚特卡!皇太子在周游俄国,他要看看俄国,也让俄国看看他!大家关心这消息,但最关心的当然是省长。他手忙脚乱,干了不少荒唐的蠢事:命令大路两旁的农夫都得穿节日的长袍,命令城市的围墙都要粉刷一新,人行道都要重新整修。奥尔洛夫城的一个穷寡妇有幢小房子,她向市长声明,她没钱修理人行道,市长报告了省长。省长命令拆掉她的地板(那里人行道是木板铺的),如果不够,由公款修理后向她索回费用,哪怕拍卖她的房子也成。后来没有拍卖,但寡妇的地板确实给拆掉了。

离维亚特卡五十来俄里有个地方,尼古拉·赫雷诺夫1的圣像曾在这里向诺夫哥罗德人显过灵。当初诺夫哥罗德移民迁居赫雷诺夫(维亚特卡)的时候,把圣像也带来了,但是它不见了,重又出现在离维亚特卡五十俄里的大河上;诺夫哥罗德人又把它请回来,同时许了愿:如果圣像留下,每年就举行盛大的仪式送它回大河一次,日期好像是5月23日。这成了维亚特卡夏季的主要节日。一昼夜间,富丽堂皇的平底船载了圣像,在河上航行,由主教和全体教士穿了法衣护送。几百条各色各样的小艇、平底船、划子,满载着男女农民、沃恰克人和市民,张灯结彩,跟在圣像船后面。最前面的尖头木帆船,舱顶蒙了红呢,是省长坐的。这幅原始的风俗画确实蔚为奇观。千千万万的人从远近各县汇集在大河岸边,恭候圣像。他们成群结队、吵吵闹闹,拥挤在一个小村子旁边。最奇怪的是没有领过洗礼的沃恰克人和车累米西人,甚至鞑靼人,也来朝拜圣像。这使节日带上了浓郁的异教色彩。修道院墙外,沃恰克人和俄罗斯人牵羊挈牛前来献祭,当场宰杀牲口,司祭作了祈祷,念了经文,把肉祝圣之后,从围墙内通过一个特设的窗洞,发给大家。肉是一块块发的,从前并不收费,现在修士每块收几个戈比。因此牵了整头小牛来祭献的农民,为了自己得到一块肉,还不得不付出一两个铜币。修道院的院子里坐着一群群乞丐,瘸腿的,瞎眼的,各种残废都有,他们发出了一片凄凉的哀号声。年轻的小教士和市民的孩子们,骑在教堂附近的墓碑上,拿了墨水瓶大喊:“谁要追荐亡魂,快来报名,谁要追荐亡魂?”村妇们和姑娘们围着他们报名字,报一个名,他们就挥起笔,刷刷地写到本子上,一边嘴里念叨:“玛丽亚,玛丽亚,阿库林娜,斯捷潘妮达,约安老爹,马特廖娜……喂,老大娘,你的,你的……瞧,你少一个铜板,至少要五个戈比,不行,加上,加上……伊万,瓦西里萨,约纳,玛丽亚,叶夫普拉克谢娅,小卡捷琳娜……”

教堂里熙熙攘攘,出现了奇怪的选择:一个婆娘把蜡烛交给邻人,叮嘱说这是献给“客人”的,另一个却要献给“主人”2。在护送圣像的整个过程中,修士和助祭们几乎酒不离口;他们每到一个大些的村庄便要逗留一下,于是农民只得端出酒菜,供他们大吃大喝。

就是这个民间节日,老百姓世世代代习惯了的风俗,现在省长却想改变它,供皇太子游乐;皇太子预定5月19日到达,然而尼古拉“客人”早三天去拜会“主人”,又有何不可呢?这必须得到主教的同意,幸而主教为人随和,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省长把5月23日的节日改在19日举行。

省长把接待皇太子的全部巧妙安排呈报了皇上,意思是:瞧,我怎么招待陛下的儿子。谁知皇上一看,勃然大怒,交代内务大臣:“省长和主教都是笨蛋,节日是不能改变的。”大臣把省长训了一顿,东正教总监把主教训了一顿,尼古拉“客人”才不必改变自己的习惯。

彼得堡发出的各项命令中,有一道指示,要各省筹办土特产和工艺品展览会,展出物品必须按大自然的三界陈列。这种三界分类法使省长办公厅束手无策,甚至秋法耶夫也有些为难。为了不出差错,他虽然讨厌我,仍只得把我请去商量。

“嗯,例如蜂蜜,”他说,“蜂蜜应该属于哪一界?镀金的镜框怎么定,放在哪一界?”

听了我的回答,发现我对大自然的三界有异常准确的知识,他提出要我安排展览品。

我正在陈列木制器皿和沃恰克服装,蜂蜜和生铁栅栏,秋法耶夫正在雷厉风行准备迎接“殿下”的时候,“殿下”到了奥尔洛夫。接着像晴天霹雳传来一个消息:奥尔洛夫市长被逮捕了。秋法耶夫吓得脸色蜡黄,半信半疑地直跺脚。

皇太子抵达奥尔洛夫前五六天,市长写信给秋法耶夫,那个被拆了地板的寡妇大吵大闹,不肯罢休,有个富商,是城里的知名人士,夸口要把一切报告皇太子。秋法耶夫灵机一动,命令市长怀疑商人是疯子(彼得罗夫斯基的先例已使他得意忘形),把他送往维亚特卡检查;不等检查结束,皇太子早已离开维亚特卡省,于是便可万事大吉。市长一切照办,商人进了维亚特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