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六章(第10/13页)
把1812年前的莫斯科社会与1847年我出国时相比,我的心高兴得直跳。我们获得了惊人的进步。那时对现实不满的都是离职的,被贬黜的,被迫退休的人;现在却是一些具有独立思想的人了。那时社交界的名流是反复无常的寡头政治家,如阿·格·奥尔洛夫伯爵47和奥斯特曼48等,正如维尔莫特小姐所说,那是“影子的世界”,由十五年前在彼得堡去世的那些国务活动家所组成,他们终生搽粉,挂绶带,在莫斯科出席午宴和酒会,颐指气使,妄自尊大,既无力量,也不懂得什么。1825年后,莫斯科的社会名流却是普希金,米·奥尔洛夫49,恰达耶夫,叶尔莫洛夫50。从前人们低声下气地聚集在奥尔洛夫伯爵府上,夫人们戴着“别人的钻戒”51,男舞伴们不敢擅自坐下,伯爵的农奴在我们面前表演化装跳舞。四十年后,我却看到这一类人聚集在莫斯科大学的讲堂里;那些戴别人的钻戒的夫人们的女儿,那些不敢坐下的先生们的儿子,在这儿全神贯注地聆听格拉诺夫斯基那深刻有力的讲演,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报以热烈的掌声,那些激昂慷慨、大义凛然的话深深打动了他们。
这些人来自莫斯科的四面八方,他们挤在讲台前面,年轻的科学战士则在台上探讨严肃的问题,谈古论今,预言未来,而这一切正是热列布佐娃不可能想象到的。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对我特别仁慈和器重,原因就在于我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的第一个标本;我的谈吐,我的思想,都使她惊讶。她把我看作另一个俄罗斯的新生幼苗,而冬宫的窗结了冰,已把原来的俄罗斯遮蔽得阴暗无光了。我感谢她的美意!
我听到的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的轶事,可以写整整一部书;她不论与谁来往,与阿图瓦伯爵52和塞居尔53,还是与格伦维尔勋爵54和坎宁55,她都有自己的见解,独立的看法,而且与众不同。我只限于叙述一件小事,而且尽量用她本人的话。
她住在海军街。有一次一支军乐队在街上吹吹打打走过,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走到窗前看了看,对我说:
“我有一幢别墅,离加特契纳56不远,夏天我有时上那儿避暑。我吩咐在屋前开辟了一个大广场,那是按照英国的方式,地上铺了草皮。前年我到了那儿;真没想到,清早六点钟外面就鼓声大作,我躺在床上给吓得半死;鼓声越来越近,我按铃把我的卡尔梅克使女叫来,问她:‘我的妈,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吵?’她说:‘这是米哈伊尔·帕夫洛维奇57在操练士兵呢。’‘在哪儿?’‘在我们院子里。’原来他看中了这块草坪,绿绿的,平平的。真是岂有此理,一位夫人住在这儿,又是老太太,还有病,他却在六点钟跑到这儿打鼓!我想,这种小事好办。‘叫管家来见我。’管家来了。我对他说:‘你马上坐车到彼得堡,雇几个白俄罗斯人,愈多愈好,叫他们明天上这儿挖池塘。’我想,他们总不至于到我窗前来训练海军吧。这些人简直毫无教养!”
……自然,我离开斯特罗戈诺夫伯爵后,立即拜访了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我的天,真是胡闹,越来越不像样了,”她听完后说,“为这点小事,把一个世家子弟放逐到外地,这成何体统。让我跟奥尔洛夫谈一下,我难得求他什么,这些人都不愿给人帮忙;不过有时说不定也会干点什么。您过一两天再来,我给您回音。”
过了一天,她早晨派人找我。我进屋时,她那儿已有几个客人。她没戴包发帽,只是用一块白麻纱手帕裹着头,这通常是她心情不好的迹象。她眯缝着眼睛,几乎看也不看那些前来请安的高级文官和显赫将军。
一位客人露出得意扬扬的神气,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说道:
“我把昨天皇上给彼得·米哈伊洛维奇公爵的嘉奖令给您抄来了,您也许还没看过吧?”
我不知道她听清楚没有,但她拿起纸,把它摊开,戴上眼镜,皱起眉尖,非常吃力地念道:“公-爵,彼-得·米-哈伊洛-维奇!”
“您这是给我的什么?……啊?……这不是给我的呀!”
“我向您报告过了,这是皇上的嘉奖令……”
“我的老天爷,我眼睛痛,连写给我的信也常常没法看,您却要我念别人的信。”
“让我念……我真的没想到。”
“算了,不必费心了,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何必管他们写些什么。我没几天好活了,不想再为这些事操心。”
这位先生落了个没趣,只得强装笑容,把嘉奖令放回了口袋。
看到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情绪不好,很容易冒火,客人陆续告辞了。等只剩下我们时,她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