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二章(第4/5页)
友人们却带着孩子似的惊慌走了。
那位被我当作骨肉同胞的人,
我所挚爱的人,他也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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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仍将踏上孤独而忧伤的征途,
不倦地呼号真理,
哪怕希望扬长而去,人们毫不眷顾!
第二天我与格拉诺夫斯基见了面,对昨天的事大家只字不提,这又是不祥之兆。痛苦尚未消失,却避而不谈;无声的痛苦无处宣泄,会像深夜的耗子把纽带一丝一丝咬断……
过了两天,我到了莫斯科。我和奥加辽夫一起去探望叶·科尔什。他对我们特别殷勤,亲切中带一点忧虑,仿佛有些可怜我们似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犯了什么过错?我直截了当问叶·科尔什,他听到我们的争吵没有?他听到了,说我们为一些抽象事物争得面红耳赤,大可不必;劝我们不要自寻烦恼,人的观点完全相同只是一种理想,根本不可能,人们的同情像化学亲和性,有一定的饱和点,超过这点必然遇到一些东西,使人们重又分开。他取笑我们活了三十多岁仍那么天真;他这么讲是出于友谊和好意——似乎他也在为这事苦恼。
我们和睦地分手了。我想到我的“天真”不免脸红;后来,当我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觉得仿佛我的心给人撕走了一块——在不知不觉中给人撕走了!
以后没再发生什么……只是一切蒙上了一层黑影,变得暗淡了;朋友间无拘无束、开诚布公的气氛消失了。大家变得拘谨,回避某些问题,也即从“化学亲和性的边缘”实行退却——正因为我们彼此真诚地、热烈地爱过,这一切带来的悲伤和痛苦也更多。
也许我太急躁,辩论时盛气凌人,回答时尖酸刻薄……这可能……但实质上我至今仍坚信,在真正亲密的关系中,信仰的一致,主要理论观点上的一致是必要的。当然,对于朋友间的亲密关系,单单理论上的一致是不够的;例如,我与伊·瓦·基列耶夫斯基的感情便比与我们中的许多人好。另外,在某一问题上一致的人,可以成为忠实可靠的同盟者,但不必有相同的理论观点;例如,我与马志尼和沃尔采尔12的关系就是这样,这些人是我无限敬重的,但他们与我有很大的分歧。我不想说服他们,他们也不想说服我;我们的共同点已足够使我们走同一条道路,不致发生争执。但是在我们一家人中间,在共同生活的骨肉兄弟之间,却不允许出现深刻的分歧。
何况我们不可避免地要把整个身心投入某种事业,在这事业中,我们的全部活动只是在思想领域内,在宣传我们的信念方面……那么怎能在这方面让步呢?……
我们友好的大厦的一堵墙上出现了裂缝,而裂缝总是要扩大的,一点细小的事故,一点误会,在应该沉默的时候不必要的坦率,在必须讲话的时候不合时宜的沉默,都会导致裂缝的扩大;而且这些事仅由心理状态决定,并无规律可以寻找。
不久,裂痕也在夫人们中间出现了。13
这时一切已无可挽回。
走吧——走得远远的,愈久愈好,非走不可!但是,走也不是容易的。警察的监视仍像无形的锁链缚在我的脚上,没有尼古拉的批准,我不可能领到出国护照。
1 原文是德文。这是歌德的小说《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迷娘唱的歌“你可知道那柠檬树开花的地方?”中的话。迷娘是意大利小姑娘,这是她在怀念意大利(“柠檬树开花的地方”)。在这里,这句话是指到国外去。
2 这是赫尔岑1844年日记中的一段话。德穆兰是右翼雅各宾党人,属于丹东一派,1794年被革命法庭判处死刑,由罗伯斯庇尔批准,而罗伯斯庇尔和德穆兰是同窗好友。赫尔岑在这里赞扬罗伯斯庇尔,实际上也是赞扬别林斯基。
3 传说古希腊有七位哲人,他们的言论构成了生活中的各种格言。
4 布尔梅斯特(1709—1785)和沃尔弗(1679—1754)都是德国哲学家,他们的著作曾被用作俄国的教科书。
5 尼古拉一世于1844年把皇村学校从沙皇村迁到了彼得堡。
6 皇村学校一个学生怎样进入莫斯科大学的故事,充满了尼古拉时代的独特风味,我不能不在这里把它叙述一下。皇村学校每年都要庆祝它的校庆,这件事已因普希金的几首诗而闻名天下。这一天由于同学的分离,毕业生的返校,通常是允许青年人饮酒作乐的。一次校庆时,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闹着玩,把一个酒瓶扔到墙上,不幸正好扔在一块大理石板上,那上面刻着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皇帝陛下于某年临幸巡视……”大理石打碎了一角。训育员跑来,把学生大骂一顿,要赶走他。青年人当着同学的面,下不了台,又喝了酒,一时性起,把训育员的手杖夺过来,抽了他一下。训育员马上向学校报告,学生被逮捕,关进了禁闭室。他的罪名是可怕的,不仅是殴打训育员,而且是亵渎和污辱了刻有圣上名字的石板。他极可能被送进兵营当兵,但一件不幸的事挽救了他。正在这时他的哥哥死了。母亲悲痛万分,写信给他,说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希望,要他快些读完书,回到她的身边。皇村学校校长那时大概是布罗涅夫斯基,他看了这信很感动,决定搭救这个学生,不把这事报告尼古拉。他找米哈伊尔·帕夫洛维奇大公商量,大公命他把学生暗中开除,了结这事。青年人离校时拿到的证件规定他今后不得再进任何学校,这就是说,他的一切前途都给堵塞了,因为他不是很有钱的,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损坏了一块刻有皇帝名字的石板!何况这还是多亏上帝的特殊照顾,让他的哥哥及时死了,才靠闻所未闻的将军的慈悲胸怀,靠大公空前绝后的善良心肠办到的!这位具有杰出才能的学生过了好久,才费尽周折争取到了进莫斯科大学听课的权利。——作者注布罗涅夫斯基(1797—1867),原为将军,1840至1853年任皇村学校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