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13/17页)

在结束这种比较之时,我还得谈一件事,通过这件事,我清楚地目睹了横亘在意大利人和德意志人之间的鸿沟,不论你怎么号召忘记一切罪愆,怎么为各民族的友爱大声疾呼,要建成一座沟通双方的桥梁还为时尚早呢。

1852年,我和泰西埃·迪莫丹104一起从热那亚前往卢加诺;我们在夜间到达了阿罗纳,打听轮船的消息,得知第二天早上八时开船后便去睡了。到了早上七点半,旅馆仆役送走了行李,我们抵达码头时行李已在船上。尽管这样,我们没有立即上船,却露出迟疑的目光彼此看了一眼。

在嘈杂和摇晃的轮船上空,飘着一面双头鹰的大白旗105,船尾漆着几个字:“拉杰茨基公爵号”。昨晚我们忘了问这是哪一国的船,是奥地利的还是撒丁的?泰西埃是经凡尔赛法庭缺席审判判处流放的。尽管这跟奥地利无关,但它不会以此事为借口,哪怕为了侦查,把我们扣留六个月吗?巴枯宁的例子说明,他们也可以同样对待我们。根据与皮埃蒙特的协定,对不在伦巴第境内上岸前往马格第诺(它已属于瑞士)的旅客,奥地利无权查看护照。但是我想,只要可能,他们不会放弃这种可以抓到马志尼或科苏特的简单办法。

“怎么办?”泰西埃说,“向后转是可笑的。”

“那就向前进吧!”于是我们上了甲板。

解缆启航时,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包围了旅客。这为什么,我不知道。还有两尊小型大炮用特殊的方法固定在船上。轮船离岸后,士兵散开了。船舱壁上挂着航行规则,它证实不在伦巴第上岸的旅客不必出示护照,但又补充说,如果这些人中有行为不轨,触犯“皇帝和君主”的治安规则的,可按奥地利法规给予惩处。这样,凡是戴卡拉布里亚宽边帽或三色帽徽的,在奥地利人眼中都成了罪行。直到这时我才清楚,我们落进了什么人的手掌。然而我对这次旅行毫不感到后悔,因为一路上什么意外事故也没发生,相反,我还增进了不少阅历。

甲板上坐着几个意大利人:他们板起了脸,默默抽雪茄,不时怀着隐藏的仇恨瞟一眼那些穿白上装的、淡黄头发的军官。这些人毫无必要地跑东跑西,瞎管闲事;应该指出,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有的还是才二十来岁的孩子,我现在还仿佛能听到他们那种尖细而刺耳的粗野嗓音,那种像咳嗽一般的淫荡笑声,尤其是那种奥地利口音的难听的德国话。我再说一遍,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我觉得,他们站在我们的鼻子跟前却背对着我们,这姿势本身便是在向我们装模作样地示威:“听着,我们是胜利者,你们得听我们的!”单单为了这一点就应该把他们扔进海里;我甚至感到,要是当真发生这种事,我一定会幸灾乐祸,唯恐不把他们淹死。

要是谁愿意花些工夫对这两种人看上五分钟,他一定会明白,在这些人之间是根本谈不到调和的,他们的血液中就包含着彼此的仇恨,要使它溶化,缓解,消失在无害的种族差别中,恐怕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

到了午后,一部分旅客进舱去了,另一部分人叫了菜在甲板上用膳。这时,种族的区别更加鲜明了。我惊奇地发现,他们的举止没有一点是相同的。意大利人吃得少,带有他们天生的优雅而自然的风度。那些军官却狼吞虎咽,嚼食物有声音,还乱丢骨头,把盘子推来推去,有的人扑在桌上,又快又熟练地用调羹舀了汤,呼啦呼啦往嘴里送,还有的人用刀子直接吃白脱油,不用面包也不蘸盐。我瞧着这些吃喝大师,不免朝一个意大利人看了一眼,笑了笑,他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也向我笑了笑,表示同感,还露出了一脸厌恶的神色。还有一点:我发现,意大利人不论要菜要酒,每次都会用头或目光向侍者表示一下谢意,奥地利军官却傲慢不逊,像俄国的退伍少尉或准尉当着外人的面对待农奴一样。

一个淡黄头发、瘦长条子的年轻军官作了最后的表演:他把一个五十来岁的士兵(从脸型看,大概是波兰人或克罗地亚人)叫来,为他的一个疏忽把他大骂了一顿。老头儿按规矩站得笔直,等军官骂完后,似乎想说什么,但刚讲了一声“长官”,淡黄头发的军官便厉声喊道:“住口!向后转,开步走!”然后向同伴们回过头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重又开始喝啤酒了。为什么要当着我们的面这么做?说不定是故意给我们看的。

船到马格第诺,我们一上岸,再也憋不住那一肚子闷气,随即对着还停在那儿的轮船大喊:“共和国万岁!”一个意大利人摇摇头,与我们呼应道:“啐,这些畜生,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