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12/17页)

盎格鲁-日耳曼种族比法兰克-罗马种族粗鲁得多。对此无可非议,这是它的生理特征,为此生气是可笑的。现在已应彻底理解,不同种族的人正如不同类别的动物一样,具有不同的特点,他们对此并无过错。牛不如马漂亮,不如鹿敏捷,但谁也不能因此生牛的气,马的里脊肉不如牛的可口,但谁也不能因此责怪马;为了动物界的和平共处,我们只能要求它们友好地生活在同一块草地上,不要彼此用角抵触,或者用蹄踹踢。在自然界,大家只能得到它们力所能及的一切,取得它们可以取得的形态,然后接受各自的种属特征;教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一点,增加另外一点,然而要求马提供牛排的味道,或者要求牛也会遛蹄——这却是荒谬的。

为了具体理解欧洲各族人民中两种相反传统的差别,不妨看一下巴黎街头和伦敦街头的孩子;我选择他们,因为他们是不会弄虚作假,掩饰自己的粗鲁行为的。

你们瞧,巴黎的流浪儿童如何嘲笑古怪的英国佬,伦敦街头的儿童又如何戏弄法国人,这小小的例子可以突出说明欧洲两大种族彼此对立的特征。巴黎的流浪儿童无所顾忌,纠缠不清,也许会使人不能忍受,但是第一,他们的调皮捣蛋只限于讲些俏皮话,他们既滑稽,又叫人气恼;其次,有些话也会使他们自己感到脸红,因此马上住口,也有些话他们永远不会讲。你用暴力很难制止他们,如果受了欺侮,马上针锋相对举起手杖,那么我不能保证后果如何。还应该指出,法国孩子一定得有什么逗起他的好奇心,例如蓝条纹的红背心,砖红色的短燕尾服,与众不同的颈巾,拿着鹦鹉或抱着狗的听差,以及英国人一切独特的表现——当然只是在英国国外才显得独特。仅仅外国人还不足以引起追逐或者嘲笑。

伦敦儿童的捣乱比较简单,他们看到一个外国人,只要他留着小胡子或大胡子,或者戴着阔边帽,马上会粗鲁地起哄,100大喊大叫,反复一二十次:“法国猪!法国狗!”如果外国人与他们对着干,那么嘲笑和叫喊就会变本加厉;如果他避开他们,他们就会在后面追赶,于是他只得采取最后手段:举起了手杖,也许还真的打到了前面靠近他的人身上。这样,孩子们马上抱头鼠窜,一边骂一边逃走,有时还从远处朝他扔泥巴或石子。

在法国,成年的工人、店员或者女小贩,从来不会与孩子们一起捉弄外国人;在伦敦却不然,一切邋遢女人,一切成年店员,都会给孩子们助威,一起戏弄你。

在法国有件护身法宝,它可以使最大胆的顽童马上停止恶作剧,那便是贫穷。然而在一个把乞丐视作最可耻的称呼的国家101,外国人越是穷,越是无依无靠,他受到的欺侮也越大。

有一个意大利流亡者,从前在奥地利骑兵中当过军官,战后衣食无着,离开了祖国,到了冬天,只得穿着军用大衣上街。他每天都得路过一个市场,这套装束便在市场上引起了哄笑,人们喊道:“这是哪个裁缝做的?”说完便哈哈大笑,弄到最后竟然揪他的领子,意大利人只得丢下大衣逃走,身上只剩一件上装,冷得瑟瑟发抖。

这类粗暴的街头恶作剧,这种毫无怜悯之心、不知适可而止的行为,从一个侧面说明,为什么殴打妇女的事在英国比任何地方多,比任何地方严重,102为什么在英国父亲不惜凌辱女儿,丈夫不惜凌辱妻子,在法庭上控告她们。

街上的这种不文明行为,起先曾使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极为气愤。德国人却相反,只是哈哈大笑,用同样的咒骂回答它们,以致彼此骂个没完,这使他心满意足。双方都觉得这很痛快,不失为有趣的游戏。傲慢的英国人气呼呼地骂他:“大混蛋!”德国人便答道:“约翰牛大混蛋!”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这样的对骂不仅街上有,只要看一下马克思、海因岑、卢格一伙人的论争就知道了,这从1849年起就没停止过,直到现在还在大洋彼岸继续着。103我们的眼睛看不惯报刊上的这些词句,这种指责方式,那简直什么也不放过:人格,荣誉,家庭私事,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统统遭到了攻击。

在英国人那里,随着知识水准和教育程度的提高,粗鲁作风会逐渐减少;但在德国人那里,这永远不可能。在德国,最伟大的诗人(除了席勒)也不能完全避免粗野庸俗的习气。

德国人的作风之所以粗俗,原因之一在于德国没有我们所说的那种教育。德国人也读书,而且读得不少,但根本谈不到教育,哪怕在贵族中也是兵营和军官习气占上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缺乏审美能力。法国人则是失去了这种能力,正如他们失去了优美的文风一样;今天的法国人写信用的大多是生意人和恶讼师的口吻——柜台和营房败坏了他们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