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4/17页)
作为狂热而有条不紊的领导者,他在意大利各地普遍建立了秘密组织,它们构成了一张彼此息息相关的网,奔向一个目标。这些组织像不可察觉的动脉,伸向各地,越来越细,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亚平宁山脉和阿尔卑斯山脉中,消失在王公贵族的豪华宫殿中,消失在意大利城市的大街小巷中,那是任何警察都无法渗透的。乡村教士,长途马车的管理员,伦巴第的王公,走私贩子,酒店老板,妇女,强盗——一切都为了一个事业,一切都是一根链条上的环节,而这根链条便通向他,接受他的领导。
从门诺蒂27和班迪耶拉弟兄28的时代起,热情洋溢的青年,精力饱满的平民,慷慨激昂的贵族,有时甚至还有老人……便前赴后继,一批接一批地跟着马志尼前进——马志尼是博纳罗蒂老人29的弟子,博纳罗蒂又是格拉古·巴贝夫30的同志和朋友——这些人进行着力量悬殊的斗争,不怕铁链和断头台,有时在临刑前除了高呼“意大利万岁!”还高呼“马志尼万岁!”
这样的革命组织从来没有过,除了意大利,也许还有西班牙,恐怕哪儿也不可能有。现在它失去了从前的力量、从前的统一,十年的苦难使它耗尽了精力,流尽了鲜血,在期待中变得奄奄一息,它的思想衰老了,然而在这里还是出现了响亮的呼声,光辉的榜样:
皮亚诺利,奥尔西尼,皮扎卡尼!31
我并不认为,杀死一个人便可以从法国目前的堕落状态中唤醒这个国家。32
我也不赞成皮扎卡尼策划的那种登陆行动,33我觉得这是冒险,正如那以前米兰的两次行动34一样。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我想谈的只是他们那种舍生取义的精神。这些人以自己视死如归的壮烈行为,以自己骇人听闻的毅力,使任何人都无权批评他们,指责他们。不论在希腊人那儿,在罗马人那儿,在基督教或宗教改革的殉难者那儿,我都没有看到更伟大的牺牲精神!
一群意气风发的人乘船驶向不幸的那不勒斯海岸,以自己的行动发出了号召,作出了榜样,向人们生动地证明,整个民族还没有完全死亡。年轻漂亮的领袖高举着旗子,首先倒下,其他的人也跟着倒下,或者更坏,落进了波旁王朝的魔掌。35
皮扎卡尼的死和奥尔西尼的死,是在沉闷的黑夜发出的两声震惊人心的响雷。拉丁系统的整个欧洲震动了36——野猪惊慌失措,躲进了卡塞塔城,藏在自己的洞里37。把法国载向坟墓的丧车的驾车人吓得脸色发白,在驾车座上哆嗦不已。38
皮扎卡尼的登陆行动在人民的诗歌中获得了反映,这是不奇怪的39。
在1849年马志尼是权威,难怪那些政府怕他;那时他光芒四射,正处在全盛时期——但已接近尾声。他的光芒本来还可维持相当一段时间,慢慢变得暗淡,但是在一再失败和多次重蹈覆辙之后,他的声望终于迅速衰落了。
马志尼的朋友们,有的靠近了皮埃蒙特王国,有的靠近了拿破仑40。马宁41走上了一条狭隘的革命道路,成了分裂派,在意大利人中,联邦思想抬头了。
加里波第不得不对马志尼作出了严厉的批评,在后者的敌人的影响下发表了一封信,从侧面指责了他。42
就这样,马志尼衰老了,头发白了;也由于这样,他的脸上增加了牢骚不平、甚至愤世嫉俗的神色。但这样的人是不会屈服、不会退让的,他们的事业越是困难,他们的旗子也举得越高。马志尼今天失去了朋友和金钱,勉强逃脱了锁链和绞刑架,明天他会变得更坚定,更倔强,筹集起一笔新的钱,寻找到新的朋友,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放弃睡眠和饮食,通宵达旦地考虑新的办法,事实上他也每次都能找到出路,重新投入战斗,又重新被打败,然后怀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再开始行动。
这种永不屈服的毅力,这种不论事实如何始终坚定不移的信念,这种永不衰竭的、在失败面前再接再厉知难而上的活动能力,是一种伟大的、不妨称之为疯狂的精神。往往正是这种狂热的因素构成了胜利的必要条件,发挥了鼓舞人心的作用,吸引了人们。一个直接参加行动的伟大人物,必然是伟大的狂热分子,在意大利人这种热情的民族中间,尤其如此,他们是把民族思想当作宗教观念在保卫的。谁也不能预料,马志尼那些过多的失败经历,会不会使他丧失吸引意大利群众的磁铁般的力量。领导人民的不是理智和逻辑,而是信念、爱和恨。
意大利的流亡者不论才能和教养都不比别国人高,他们大多除了自己的诗人,自己的历史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们与法国墨守成规的民主主义者不同,没有那种千篇一律、一成不变的思想模式(这些人的议论、观点、情绪和感觉都是相同的,表现感情的方式也是相同的),也与迂腐粗野、带有小市民庸俗习气的德国流亡者不同。法国平庸的民主主义者是未来的资产阶级,德国的革命者正如德国的大学生,也是市侩,只是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而已。意大利却与众不同,具有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