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四十一章(第6/10页)
蒲鲁东有他的致命弱点,在这一点上他是无法改正的,正如常有的那样,超过这一点他便成了保守派和传统的俘虏。我这是指他在家庭生活和妇女问题上的观点。
“我们的N多么幸福,”蒲鲁东常常开玩笑道,“他的妻子不那么愚蠢,以致不会烧味道鲜美的牛肉浓汤,也不那么聪明,以致老是对他的文章信口雌黄。这就是家庭幸福所需要的一切。”
蒲鲁东讲的是笑话,但它确实表达了他对妇女的基本看法。在家庭关系上,他的观念是粗俗的、反动的,不过它们表现的不是市民的资产者因素,宁可说是乡下“一家之主”的顽固感情,他们高傲地认为妇女是从属于他们的女工,而自己是家庭中大权独揽的主人。
这篇东西56写成后过了一年半,蒲鲁东出版了他的巨著《论革命与教会的正义》。
为了这部书,野蛮的法国又判了他三年监禁57。我认真地读完了它,合上第三卷时,阴郁的思想压得我透不出气。
可怕的……可怕的时代!……它那腐臭的空气毒害着最坚强的人……
这个“勇猛的战士”也支持不住,被压垮了;在他最后的著作中,我看到了同样强大的论辩精神,同样的气魄,但它只是把他引向预先拟定的结果;这已不是在彻底意义上的自由论述了。直到书的最后,我仍注视着蒲鲁东,就像肯特注视着李尔王,58等待他恢复清醒的理智,但是他越讲越不知所云——像李尔一样偏激,一样狂热,尽管也一样“从头到脚”洋溢着才华,但那是……“神经质的”才华。他抱着尸体奔跑,只是不是女儿的尸体,而是他认为还活着的母亲的尸体!59
拉丁民族的思想既否定一切又信仰宗教,既怀疑又迷信,它总是以某些权威的名义推翻另一些权威,很少走得更远,也很少深入到事物的核心,很少在论争中大胆而忠实地挣脱身上的全部绳索,像本书一样。在这里,它不仅摆脱了宗教上粗糙的二元论,也摆脱了哲学上精巧的二元论;不仅抛弃了天上的幻影,也抛弃了人间的幻影;它跨越了感伤主义的对人类的神化崇拜,对进步的天命观念,在那里已见不到对博爱、民主和进步的永恒不变的祈祷,那种在纷争和暴力中间显得既可厌又可怜的祈祷。蒲鲁东为了真正理解革命,牺牲了它的偶像,它的语言,给道德找到了唯一真实的地基——人的内心,它只承认理性,不承认理性以外的任何偶像。
然而在这一切之后,伟大的偶像破坏者却对解放了的个性感到害怕了,因而在抽象地解放了它以后,他重又陷入了形而上学,赋予了它实际上不存在的意志,但对它无法处理,只得把它献给非人的上帝,那冷若冰霜的正义的上帝,那均衡、沉静、安谧的上帝,那要求消除一切个性,溶化和长眠在无边的虚无世界中的婆罗门的上帝。
天平放到了空虚的祭坛上。这将成为人类新的考地安岔道60。
他所向往的正义甚至没有柏拉图共和国那种人为的和谐,没有情欲和牺牲的优美平衡。这位高卢政论家没有从“虚无主义的、轻松活泼的希腊”吸取任何东西,却以斯多葛派的精神把一切个人感情踹在脚下,不想为它们寻找与家庭和社会的要求协调的途径。在他眼中,“自由的”个人便是永不停息的守卫者和工作者,他承担着劳务,必须坚守岗位,直到死亡来临才服役期满;他必须扼杀一切个人的情欲,一切责任以外的东西,因为他不是他自己,他的意义、他的本质在他自身以外,他只是正义的工具,他像圣母马利亚一样,注定要怀着他的思想走过苦难的历程,为了拯救国家,把它在世上付诸实行。
家庭是社会的基层组织,正义的主要摇篮,它注定要从事永恒的、无休无止的劳动;它必须成为清除个人要求的祭台,情欲在这里毫无容身之地。作为现代工场组成部分的严峻的罗马式家庭,便是蒲鲁东的理想。基督教使家庭生活变得温情脉脉,它看重马利亚,轻视马大,61看重梦幻者,轻视主妇,一个女人由于沉湎在爱情中,犯了过错,它便宽恕她,向忏悔的她伸出手去;但在蒲鲁东的家庭中,爱情是没有地位的。不仅如此,基督教还把个人看得比家庭关系重要得多。它对儿子说道:“抛弃你的父母,跟我走吧”,但在蒲鲁东看来,为了体现正义,应该把这个儿子重新放在毫无保留的父权的管束下——儿子在父亲面前没有自由意志可言,在选择妻子的问题上尤其如此。他必须接受奴役的锤炼,以便将来成为自己的孩子们的主宰者,生养这些孩子是他的义务,是为了家族的延续,不是出于爱情。在这样的家庭中,结婚是不能离婚的,但是可以像冰一样冷淡;婚姻本身便是对爱情的胜利,在主妇-妻子和劳动者-丈夫之间,爱情越少越好。黑格尔右派这些古老而陈旧的怪论,在蒲鲁东的笔下再一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