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四十二章(第3/3页)
几天以后,起义已被镇压,不幸的起义者像秋风扫荡下的落叶纷纷逃到了尼斯。他们人数这么多,皮埃蒙特政府允许他们暂时在市外搭营帐居住,跟流浪的吉卜赛人差不多。在这些营地上,我们看到了多少灾难和不幸啊,这是内战中骇人听闻的幕后部分,通常给12月2日那五光十色的大幅布景掩盖着。
那里有些是普通的庄稼人,他们愁眉苦脸,怀念着家,怀念着自己那一小块土地,天真地说道:“我们根本没有作乱,也不主张平分土地;我们像善良的公民一样希望保卫秩序,这是那些坏蛋(那是指官员、市长和宪兵)挑起的,他们违背了誓言和责任。现在我们便得饿死他乡,或者给送上军事法庭吗?……世界上还有没有公理?”确实,12月2日的政变杀害的不仅是人——它也杀害了一切道德观念,全体居民中存在的一切善和恶的观念,这是罪恶的一课,是不能不留下痕迹的。那些人中也有士兵,那种打仗的人,他们自己也感到奇怪,他们怎么会违背纪律,违背连长的命令,站到了军旗和连队的另一边去。当然,这些人数目不多。
其中也有并不富裕的普通资产者,他们给我的印象不如富裕资产者那么恶劣,那是一些可怜的、狭隘的人,他们在短斤缺两、克扣欺诈之余,好不容易学会了两三句责任之类的空话,看到他们的神圣权利遭到侵犯,便想站起来保卫它们。他们说:“这是利己主义的胜利,是的,是的,利己主义,哪里有利己主义,哪里就有罪恶,每个人应该抛弃利己主义,履行自己的义务。”
当然,这中间也有城市工人,这是真正的、坚定的革命力量,他们企图靠颁布法令实现社会主义,用资产者和贵族对待他们的办法回敬这些人。
最后,那里也有伤员,有的还受了重伤。我记得两个中年农民,他们从边境爬到市郊,一路上留下了血迹,当地居民从半死状态中救活了他们。原来一个宪兵追赶他们,眼看快到边境,便向一个人开了枪,打碎了他的肩骨……受伤者继续奔跑……宪兵又开了一枪,他倒下了;这时宪兵又去追另一个,先开了一枪,然后赶上了。第二个受伤者投降后,宪兵匆匆忙忙把他捆在马上,突然想起了第一个受伤者……那人已爬进一片树林,没命奔逃……宪兵无法骑了马进入树林,尤其还带着一个受伤者,丢下马又不成……宪兵便把枪口顶着伤员的头朝下开了枪,伤员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子弹打穿了他右半边脸,骨头全碎了。等他恢复知觉时,周围已没有人……他循着他所熟悉的、走私者踩出的小路,爬到瓦尔河边踵水过了河,这时血已快流尽了;在河这边他遇到了奄奄一息的伙伴,两人总算活着爬到了圣海伦娜镇口几家人家门口。我已说过,居民便是在那儿救活他们的。第一个伤员说,挨了枪以后,他躲在一丛灌木中,后来听到人声,心想追赶他的宪兵大概已在追别人,因此赶紧逃走。
法国警察多么卖力!
接着,市长和他的助手们,共和国的检察官和警察局长们也同样卖力,只是那是表现在投票和计算选票上10。这一切都是纯粹的法国历史,全世界都知道。我想说的只是:在那些边远地区,投票的压倒多数是靠乡村的简单办法取得的。在瓦尔河那边的第一个选举地点,市长和宪兵队长便坐在投票箱旁边,监督每一个人投票,告诉他们,凡是不听话的人以后甭想过好日子。政府的选票是用特殊的纸印的,这样,我想整个选区只有五个或十个胆大包天的人敢投反对票,其余的人都与官方站在一起,于是全法国一致为未来的帝国投了赞成票。
1 指1851年12月4日,两天前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解散了法国议会,为他的实行帝制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2 参加过1848年巴黎二月革命的一个法国人。
3 古罗马有一种占卜官,专门根据鸟的叫声和飞翔姿态解释神的旨意。
4 尼斯靠近法国边境的一个镇,当时赫尔岑住在那里。
5 法国作家于尔菲(1568—1625)写的田园小说《阿斯特蕾》的男主人公,一个多情的牧人。
6 《堂吉诃德》中被堂吉诃德当作情妇的村妇。
7 比利时林堡地方出产的一种著名奶酪。
8 1851年12月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后,在巴黎和全国各地都爆发了起义,但均被镇压了。本章所写的便是当时南方瓦尔省的情况和一些小插曲。
9 法国女作家,她是著名记者吉拉尔丹的妻子,巴黎著名沙龙的女主人。
10 指路易·波拿巴在解散国民议会后,随即于12月21日至22日举行的全国大选。这次大选确定了他的独裁地位,为他的登基作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