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
一 尼·伊·萨佐诺夫
萨佐诺夫,巴枯宁,巴黎——这些名字,这些人,这个城市,总是使我回到过去……过去——回到遥远的岁月,遥远的空间,回到那秘密活动的青年时代,那迷信哲学和崇拜革命的时代。1
那两个人的青年时期对我说来太宝贵了,我不能不再讲几句……30年代初,我与萨佐诺夫还很年轻,一起幻想过里恩佐式的阴谋;过了十年,我又与巴枯宁一起为掌握黑格尔哲学绞尽了脑汁。
关于巴枯宁我已谈过,还有不少话好讲。他那鲜明的个性,那古怪而强硬的表现——不论在哪里,在莫斯科的青年人中间,在柏林大学的课堂里,在魏特林2的共产主义者和科西迪耶尔3的山岳派中间,莫不如此——他在布拉格的演说,他在德累斯顿的领导起义,被捕入狱,判处死刑,在奥地利受到的苦难,引渡到俄国,以及从阿列克谢耶夫三角堡的阴森围墙内越狱潜逃4——这一切都使他成了一个传奇人物,不论当代社会或历史都不会忘记他。
这个人身上潜伏着一股巨大的活力,却找不到出路。巴枯宁有可能成为一个鼓动家,一个政论家,一个传教士,一个政党或宗派的首脑,一个异教的创始人,或者一个战士。不论把他放在哪里,他总会成为一个极端派人物——再浸礼派教徒、雅各宾党人、阿纳卡西斯·克洛斯5的同伙像格拉古·巴贝夫6的朋友,把群众吸引到自己的周围,给民族的命运造成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在这里,在沙皇政府的压迫下……7
他成了没有美洲和轮船的哥伦布,只得违背自己的志愿在炮兵部队服役两年,又在莫斯科的黑格尔主义者中度过了两年8,便赶紧离开那里,因为在那里思想像罪恶的企图一样受到侦查,自由的言论像对社会道德的侮辱一样遭到非议。
1840年他离开俄国后就没有回去过,直到1849年奥国一队龙骑兵把他移交给俄国宪兵。
目的论的崇拜者和可爱的理性主义宿命论者,看到天才和活动家正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便对大智大慧的造物主的及时性惊异不止,他们忘记了,多少幼苗没有见到阳光便遭到扼杀而夭折,多少才能和潜力由于没有用武之地而枯萎了。
萨佐诺夫便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的死正如他的生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朋友们对他寄予了不少希望,可是他一事无成地死了。说他的命运是他自己的过错,这很容易;但是该怎样评价和衡量一个人自己应负的和环境应负的责任呢?
尼古拉皇朝是消灭精神的时期,它不仅用矿坑和皮鞭消灭它,而且用使它感到窒息和屈辱的气氛,用所谓否定的铁拳消灭它。
埋葬那个时代苦难重重的生活,为了把我们深深陷入沙滩的航船拖回水中而赴汤蹈火,这便是我的使命。我要作我们水深火热的生活的多马日罗夫——现在大家不记得这个人物了,可是有一个时期,这个老头子在莫斯科是无人不知的,他是普罗佐罗夫斯基9手下退伍的传令兵,每逢出殡,只要是大主教主持丧礼,他总会头上扑了发粉,身上穿了保罗一世时代的浅绿色军装,走在送葬行列的最前面,自以为是在行使向导的重要职责。
……在大学的第二年,即1831年秋季,我们数理学系的课堂里迎来了一批新同学,其中两人后来与我们特别接近。
我们的喜爱、同情和反感都来自同一源泉。我们是狂热的孩子,一切——科学,艺术,友谊,家庭,社会地位都从属于一个思想和一个信仰。不论在哪里,只要可能谈论和宣传它们,我们便把全部感情和思想投入那里,毫不退让,坚持不懈,不吝惜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讨好别人。
我们走进教室的时候便怀着一个坚定的目标,要学习十二月党人,按照他们的方式,在这里奠定一个组织的基础,因此我们要寻找新的信徒和追随者。第一个清楚地了解我们的同学便是萨佐诺夫;我们发现他完全具备条件,很快与他建立了友谊。他自觉地伸出了手,第二天又给我们介绍了另一个同学10。
萨佐诺夫具有显著的才能和突出的自尊心。他十八岁,也许还不到,尽管这样,他学习勤奋,什么书都读。他力求超过所有的同学,认为任何人都比不上他。因此大家与其说爱他,不如说尊敬他。他那个朋友生得很漂亮,性格温柔,有点像小姑娘,与他正好相反,要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充满着爱和忠诚,简直像刚离开母亲的翅膀,怀着高尚的意愿和幼稚的幻想,希望得到温暖和爱护,紧紧偎依着我们,为了我们和我们的思想他可以献出一切——这是弗拉基米尔·连斯基11的性格,韦涅维季诺夫12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