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

红衫军1

莎士比亚日2变成了加里波第日3。这是历史制造的巧合,也只有历史才能把这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硬拉到一起。

人民聚集在樱草丘植树,纪念莎士比亚的三百周年诞辰,这以后仍留在那里,要谈谈加里波第提前离开的事。警察驱散了群众。五万人民(据警方的报告)听从三十名警察的支配,出于深刻的守法精神,把在露天举行集会的伟大权利放弃了一半,表现了在任何情况下支持政府的非法干预的决心。

……确实,某种莎士比亚式的幻境在英国灰蒙蒙的背景上展现在我们眼前:伟大和丑恶,激动心灵的呻吟和嘈杂的喧闹声并列在一起,这是纯粹莎士比亚的风格,既有崇高单纯的人,天真朴实的群众,也有墙背后的秘密策划,阴谋和欺诈。在另一些形象中我们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从哈姆雷特到李尔王,从高纳里尔和考狄利亚到“正直的”伊阿古。4那一切伊阿古多么渺小,可是数量那么多,又那么道貌岸然!

序幕。号声。群众作为偶像登场了,这是1848年以后形成的,人民成了本世纪唯一伟大的英雄,荣誉的光辉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大家崇拜他,歌颂他,这鲜明地体现了卡莱尔5的“英雄崇拜”观念。礼炮声,钟声,轮船上长旒飘舞——只是没有音乐,因为英国的贵宾是在星期日到达,而星期日在这里是斋戒日……伦敦在恭候客人,人们站了七个钟头,而热烈的情绪每天在增长;穿红衬衫的人一出现在街上,便会引起暴风雨般的欢呼声。人们在深夜一时簇拥着他离开歌剧院,早上七时又聚集在斯塔福大厦6门口。工人和公爵,裁缝和显贵,银行家和高级教士,封建主义的残余德比7,二月革命留下的1848年的共和分子,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子8和没有父母的光脚板的扫烟囱孩子,都争先恐后要与他握手,与他见面,与他谈话。苏格兰,泰因河畔纽卡斯尔,格拉斯哥,曼彻斯特,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光临,可是他却消失了,从不透光的迷雾和蓝色的海洋中消失了。

正如哈姆雷特的父亲的鬼魂一样,贵宾退到了大臣们安排的布景后面消失了。他在哪儿?刚才好端端的,一下子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黑点,一片正要驶进大海的帆影。

英国人民受到愚弄。正如诗人说的:“伟大而愚蠢的人民”。善良、有力、顽强,但颟顸、笨拙、迟钝的约翰牛9啊,他既可怜又可笑!牛摆出了狮子的威风,刚抖动了一下鬣毛,舒展了一下身子,准备迎接客人,那盛大的场面是任何一个国王,不论在位的还是退位的,都从未得到过的,可是一眨眼客人却给带走了。狮子牛气得直跺双趾蹄,拼命刨土……但是它关在笼子里,管笼子的控制着通向自由的路,掌握着铁锁和门闩,他们哄它,用废话骗它,却把钥匙揣在口袋里……黑点从海面上消失了。

可怜的狮子牛,做你的苦工,拖你的犁,打你的锤子吧。难道三位大臣,一位非大臣,一位公爵,一位医学教授,一位虔诚的勋爵,不已经在贵族院和下议院,在报纸上和客厅中,向公众证明,你昨天看到的那个健康的人,今天病了,病得很重,因此不得不用快艇送他沿着大西洋,穿过地中海吗?10……从前有一则寓言说,磨坊主告诉朋友,他的驴子不在,但朋友听见驴子叫,表示怀疑,于是磨坊主对他生气道:“你究竟相信谁,是相信我的驴子,还是相信我?”……

再说,难道他们不是人民的朋友吗?岂但是朋友,还是人民的保护人和父母亲呢……

……报纸详细记载了舞会和宴会,演说和辩论,欢迎词和颂扬诗,奇齐克11和市政厅的活动。芭蕾和戏剧,哑剧和滑稽喜剧,这些“春夜之梦”,报上描写得够多了。我不打算与它们争奇斗胜,只想用我小小的照相机摄下从我卑微的一角看到的几个场面。它们正如照片一样,包含着许多偶然的东西,许多难看的皱纹和难看的姿态,过于显著的细节,以及人力所无法改变的轮廓和人力所无法掩饰的表情……

我不在的孩子们,我把这篇故事献给你们(它一部分也是为你们写的),我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感到惋惜,因为你们不在这儿,不能与我们一起度过这4月17日。

1.在布鲁克大厦12

4月3日晚上,加里波第到达南安普敦。我打算在人们包围他、带走他、使他困倦以前,先看到他。

我要这么做的原因很多:首先,这只是因为我爱他,与他阔别已快十年了。从1848年起,我便注视着他的伟大事业的每一步发展;在1854年,他对我说来已完全像一个来自高尔奈利·内波斯或普卢塔克著作13中的人物……14从那时起,他又比那些人长高了一半,成了人民的“无冕帝王”,他们的希望和活传奇,他们的圣人——从乌克兰和塞尔维亚到安达卢西亚和苏格兰,从南美洲到北美合众国,各个民族的人民都在望着他。从那时起,他带着不多几个人,战胜了一支军队,解放了一个国家,然后又被赶出了那里,像一个已把人们送到了驿站的马车夫一样。从那时起,他受了骗,挨了打15,但是正如胜利没有使他得到什么,战败也没有使他失去什么,只是使他在人民中的威望增加了一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