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一章
高潮和低潮1
(1858—1862)
1
……早上十时,我听见楼下传来了粗重而不满的声音:
“你就通报一个俄国上校求见好了。”
“先生早上从不会客,也……”
“明天我就走了。”
“请问贵姓,先生……”
“你就说一位俄国上校。”上校提高了一点声音。
朱尔觉得非常为难。我走到楼梯口,从上面问他:
“您有什么事?”
“这是您吗?”上校问。
“对,是我。”
“先生,请吩咐放我进来。您的仆人不让我进屋呢。”
“对不起,请进屋吧。”
上校有些生气的脸色消失了,他跟我一起走进书房,突然摆出庄严的姿态,对我说道:
“我是某某上校,正好路过伦敦,我认为我有义务来拜访您。”
我顿时觉得好像我成了将军,指指椅子说道:
“请坐。”
上校坐下了。
“在这儿要耽搁多久?”
“明天就走。”
“到了很久了吧?”
“整整三天。”
“为什么不多住几天?”
“您知道,这儿语言不通不好办,真是如堕五里雾中。我对您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十分欣慰,也代表许多同志谢谢您。您出版的东西使我们获益匪浅:它们包含着许多真理,有时简直叫人捧腹大笑。”
“非常感谢,这是在国外所能得到的唯一奖励。您收到很多我们的刊物吗?”
“很多……而且每一期都不知有多少人读它,简直把书都读破了,读烂了,有的人还爱不释手,甚至抄录下来。有时我们集合在一起,一边读一边评论……我想,您对一个军人和真诚的崇拜者讲话这么直率,不会计较吧?”
“说哪儿的话,我们是决不会反对言论自由的。”
“我们中间常常这么说:您的揭露是十分有益的;您知道,比方说,我们对苏霍扎涅特能说什么?对不起,闭上你的嘴巴!还有那个阿德勒贝格呢2?但是您瞧,您离开俄国太久了,您对它已不太清楚,我们总觉得,您对农民问题看得太重要了……它还不成熟……”
“是吗?”
“真的……我与您完全一致,不错,他们心眼好,人也好,像上帝一样,您可以相信这一切,现在许多人都看到了,但是不能性急,还没到时间。”
“您这么想?”
“我这么想……要知道我们的农夫懒得不像话……当然啦,他们都是好小伙子,但是酗酒,懒惰。一下子解放了,他们就不想干活,不想种田,非得饿死不可。”
“可是您担心什么呢?您是上校,谁也不会要您给俄国人民供应粮食……”
在一切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反驳中,我讲的这句话是上校最没料到的。
“这当然,从一方面看……”
“可是从另一方面看您也不必担心;难道他们因为给自己播种,不给地主老爷播种,便真的会饿死不成?”
“请原谅,我认为我有责任说明……不过我觉得我占用您宝贵的时间太多了……我得告辞了。”
“我非常感谢您的访问。”
“对不起,别送了。啊,我的马车呢?府上实在太远了。”
“是的,不太近。”
我希望让这个美好的场面作我们光辉灿烂、繁荣兴旺的时期的起点。类似这样的场面曾一再出现;不论我住得离伦敦西区多么远——在普特尼、富勒姆等地……也不论我每天上午怎么闭门谢客,都没有用。我们成了时髦人物。
那时什么样的人我们没有见过!……现在许多人却愿意不惜代价,要从记忆中——即使不从自己的记忆中,至少从别人的记忆中,抹去访问的痕迹……可是在当时,我再说一遍,我们是时髦人物,在一本旅游指南中,我居然被列入了普特尼最著名的人物中间。
这是从1857年至1863年,但以前不是这样。随着1848年后反动势力在欧洲的成长和强大,尼古拉的暴虐已不是与日俱增,而是与时俱增了,俄国人开始躲避我,怕与我接近……何况到了1851年,大家知道,我已正式拒绝返回俄国。那时旅游者极少。有时偶然来一个老朋友,讲起一些可怕的、他不能理解的事,谈到回国便提心吊胆,临走时还得东张西望,看看附近有没有自己的同胞。在尼斯的时候,阿·伊·萨布罗夫3坐了马车,带了一个听差来看我,这在我眼里也成了了不起的英勇行为。1852年我秘密路过法国时,在巴黎会见了几个俄国人,这是最后一批。在伦敦,我的家没有人上门。过了几周,几个月……
听不到俄国的语言,看不到俄国人的脸。4
没有人写信给我。米·谢·谢普金是我在伦敦见到的第一个